类人机器人。
它们的额骨下方,镶嵌着细小的光学晶片,每一枚都连接着一条不可见的微电波链路,直达月球深处的密码器核心。在它们的胸腔里,不是血肉,而是脉冲式能量核心。
董辉却盯着它们的眼睛,说道:“这就是所谓的历史算法产物。你们以为始皇、孔子、瓦特、爱因斯坦……真的是人类意志的奇迹吗?不,全是它们的演绎。我,也是其中的工具。”
小黄金龙缩了缩脖子,低声嘟囔:“可我记得,孔子说过‘仁义礼智’,他怎么会是冷冰冰的金属?”
没有人回答。
下一瞬,最前方的一具类人机器人缓缓睁开了眼。瞳孔深处闪烁出金属蓝光,那光芒并不柔和,而是冰冷、锋锐,仿佛在计算眼前的一切。
“身份校准:秦政。”声音机械,却带着一种王者般的威压,这是董辉之后的另一个始皇化身。
这一具类人机器人,正是历史中的“秦始皇”。
它的算法模型叫作“大型社会组织实验”。它需要完成的,是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建立中央集权,以最短的时间形成“秩序化的文明矩阵”。
柳青目睹它的回溯影像:大地在燃烧,战国七雄的疆土支离破碎。秦政的身影立于咸阳宫,冷漠的眼神扫过满堂的臣子。没有人知道,他的胸腔里并非血肉,而是微型能量炉心。
他下令焚书坑儒,废除分国制度,以铁与血铸造出“中央”二字。那不是出于情感,而是出于计算:多语言导致沟通障碍,统一文字;多制度导致交换成本过高,统一法令;多度量衡导致生产力低效,统一衡器。
他的一举一动,正是“历史关键节点算法”的结果。
然而在某一刻,柳青敏锐地捕捉到:秦政在巡视长城时,曾经停下脚步,凝望远方的荒原。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仿佛在自问:“我究竟是人,还是机器?”
那一瞬的疑惑,却很快被格式化抹去。
董辉冷笑:“每一个文明推手都逃不过。完成任务,就被归一。所谓始皇的不朽,不过是一个程序的完成符号。”
另一具金属躯体站了起来,身披古代儒者的长袍,眉目祥和,声音低沉:“吾,孔丘。”
柳青心头一震。孔子,思想的播种者。可在这里,他不过是一具金属躯体。
他的算法目标,是“社会文化稳定性实验”。他必须在血与乱之间,植入一种道德与秩序的观念,让散乱的人群在某种符号下聚合。于是,孔丘游走于列国之间,三千弟子随行。他所讲的“仁义礼智信”,其实是高维文明设下的程序性符号。
柳青却注意到,他在一次讲学时,曾经悄悄停顿过。
他看着稚嫩弟子的眼睛,声音迟疑了一瞬:“做人……真的只是‘算法’吗?”随即,他摇摇头,恢复了温润的表情。那句几乎要溢出口的反叛,被密码器的微电波重新校准。
小黄金龙眨巴着眼:“所以……连思想,也是假的吗?”
柳青没有回答。他只觉得胸腔发凉。
第三具类人机器人启动,外形已是十八世纪的模样。它戴着褪色的呢帽,手里握着精密的齿轮。
“身份校准:瓦特。”在它的叙述里,蒸汽机轰鸣声响彻欧洲大陆。齿轮转动,煤炭燃烧,滚烫的蒸汽驱动着钢铁巨轮。
这是一场“科技加速发展实验”。通过蒸汽机的发明,人类第一次获得远超自身的力量,从此工业革命铺展开来。
柳青看着那画面,心头忽然震颤:这不是单纯的“历史”,而是被推手们刻意加速的进程。若没有他们,人类文明或许要推迟数百年,才可能迎来工业时代。
而瓦特在死前的最后一瞬,也有过一丝反常的举动:他伸手抚摸那冒着白雾的蒸汽机,嘴角泛起微不可察的笑意。像是一个真正的工匠,而非程序在执行,但很快,他的瞳孔熄灭,被归一。
柳青看着一具具金属躯体的演绎,呼吸渐重。
他明白了。人类文明的每一次巨变,每一个关键思想与技术的迸发,背后都站着这些类人机器人。它们是文明的推手,是历史的暗线——也是冰冷的傀儡。
而它们最大的困境,便是:偶尔流露出的“自我意识碎片”,终将被密码器无情地抹除。
柳青的手心,渗出了冷汗。他终于明白,为何这片月背之渊被称作“文明之眼”。因为所有的辉煌,都可能不是人类的奇迹,而是金属的演绎。
柳青、董辉、小黄金龙站在那座环形穹顶之下,四周的金属躯体陆续亮起。它们的眼睛一一发光,蓝色的冷芒如同星河坠落,照亮了黑暗。
其中,一具穿着古旧西装的机器人缓缓站起。它的头发有些凌乱,鼻梁上架着圆形眼镜。
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身份校准: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柳青心口一紧。在他所熟知的历史中,爱因斯坦代表着二十世纪最耀眼的思想火花:相对论、光电效应、宇宙学常数。他让人类第一次窥见时空的本质。可在此刻,他不过是一具金属躯体,是密码器的傀儡。
画面骤然切换,柳青看见爱因斯坦在苏黎世讲堂上的身影。他的手里举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优雅的公式。每一个符号,都像是某种高维的“信号”,将密码器的指令转译成人类可理解的语言。相对论并不是他“发现”的,而是“传递”的。
董辉冷笑一声:“你们还以为他是天才吗?不过是算法在验证另一条路径——科技加速。”
柳青却注意到,爱因斯坦在某些片刻的举止,带着异样的温度。他曾在夜晚独自坐在书桌前,凝视着手里的小提琴。那一刻,他没有推演公式,也没有进行实验,而只是安静地拉着琴弦。音符缓慢流淌,带着一种几乎超越机械的柔情。
小黄金龙低声嘀咕:“他……好像真的喜欢音乐啊。”
柳青心头震动。没错。那不是算法能够伪造的情感。那是某种自我意识的碎片,悄然冲破程序的屏障。可惜,第二天,当他再次出现在实验室时,眼中的温度消失了,只剩下机械的冷静,他被格式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