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汗水,无论来自谁的脸颊,都同样顺着额角、鼻尖、下颌滑落,义无反顾地砸向地面,洇出一个个小小的、深色的、旋即消失不见的湿痕,仿佛是他们此刻正在燃烧的青春与意志最微小也最真实的注脚。
这场超越了单纯体能范畴、掺杂着“之乎者也”和“Abcd”的平板支撑,这堂由许三多“发明”的独特训练课,在这片草原驻训场上,才刚刚拉开它沉重而炽热的序幕。
时间,在极限的痛苦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刀尖上跋涉。平板支撑已经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
草原上的风似乎更加猖狂,带着哨音,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战士们早已麻木的皮肤,也试图将他们最后一点意志力吹散。
战士们额角沁出的汗珠变得更大、更密集,如同断线的珠子不断滚落,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仿佛一松开,那口支撑着身体不垮掉的气就会立刻泄掉。每个人都在承受着一波强过一波、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肌肉酸痛和体力透支。
钢七连的背诵声,如同一声声战鼓,敲打在红三连每一个战士已然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不远处,队伍的侧前方,高城和李卫国如同两尊并排匍匐的磐石,是各自连队目光汇聚的焦点。两人平板支撑的姿势依然维持在标准的临界线上,但身体的消耗已清晰可见。
脸色都憋成了深红色,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发间涌出,顺着太阳穴、脸颊淋漓而下,不断滴落在身下被踩得板结的石灰土地上,洇开一小片又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李卫国感觉自己的双臂仿佛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被浇筑进了沉重冰冷的水泥,并且这水泥还在不断凝固、加重。
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深深吸气时,牵扯着酸胀到几乎痉挛的核心肌群,缓缓吐气时,又能感受到肌肉纤维在极限下的细微颤抖。时间的流逝感变得异常粘稠而缓慢,每一秒都像是在胶水中挣扎。
他艰难地侧过头,视线有些模糊地瞟向旁边的高城。这家伙同样汗流浃背,作训服的后背湿透了一大片,紧贴着结实的背肌,额前的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然而,让李卫国心头火起又暗自佩服的是,高城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慑人,像淬了火的钢钉,时不时锐利地扫过身后钢七连的方阵,嘴角甚至隐约挂着一丝……近乎享受的、带着挑衅意味的笑意?仿佛眼下这煎熬不是折磨,而是他期待已久的挑战。
李卫国心里那股子不服输的倔强劲儿,和他此刻实实在在、深入骨髓的疲累感激烈地交织碰撞,让他五味杂陈。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干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沫,终于忍不住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带着明显颤抖和吃力喘息的话语:“高城……这许三多……是真他娘的……会挤时间啊……” 话音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既有对这种方法本身的惊叹,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自家连队能否跟上的忧虑。
高城偏过头,被汗水浸湿的眉梢习惯性地一挑,他的气息虽然也比平时粗重急促,但比李卫国要显得沉稳一些。
“怎么?”他语气里带着点戏谑,
“这就……顶不住了?服软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让那沉重的喘息声在两人之间回响,随即加重了语气,仿佛在宣布一项重大发现,“看来……回头得跟许三多……好好说道说道……这训练量……还是太仁慈了……都有空……闲扯淡了!”
“服软?放你娘的……罗圈屁!”李卫国被他这明显的挑衅激得脖子猛地一梗,支撑地面的胳膊因为瞬间的情绪激动和发力过猛而明显晃了晃,他赶紧沉肩坠肘,死死稳住,声音因为用力而更加嘶哑,
“我是说……他这小子……脑袋是咋长的?这平板支撑……本来就够……熬干人的了……还得让战士们……分心背这背那……一点空当……都不给留……这他娘的是……往死里榨油啊!” 他将对许三多这种方法的不解和对战士可能承受不住的担忧,混合着粗话一起喷了出来。
“这不……挺好么?”高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笑,目光再次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身后。
钢七连的方阵,背诵声依旧如同稳定的、低沉的背景音,尽管带着喘息,却秩序井然;
而红三连那边,虽然姿态狼狈,汗如雨下,身体颤抖不已,却也硬撑着没有一个人彻底放弃。
他收回目光,语气带着一种实践的笃定:“不然……这十几几个小时甚至上午半天……干嘛?脑袋放空……也是浪费……背点东西……也是背……体能、脑子、意志力……三不误……我看这法子……绝了!”
他自然不会告诉李卫国,自己当初也曾激烈反对过这种“不务正业”的训练方式,结果被他最倚重、也最了解的班长史今,用一种委婉却坚定的方式“教育”了一番,随后指导员又找他进行了深入的谈心。
自那以后,他才慢慢察觉到,许三多那种看似笨拙、认死理儿的执着和做事周密的风格,潜移默化中,竟然比他这个有时显得急躁的连长,更能凝聚起钢七连全体官兵的心气。
战士们是真心信服许三多,心甘情愿跟着他制定的计划练,而且效果出奇的好。他高城若是再横加阻拦,反倒成了阻碍连队战斗力提升的“绊脚石”。
况且,许三多做事极有分寸,每一次的训练强度都精准地卡在人体极限的边缘,既能最大程度激发潜能,又从未真正练伤过任何一个兵。如今,但凡是许三多提出的训练计划有一点不合理之处,他高城跳得比谁都高,反驳得比谁都凶。
“好……是好……”李卫国咂摸了一下干裂得起皮的嘴唇,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对高城这番话,以及对许三多这种创新精神的佩服,但这丝佩服立刻被他那更强的、作为一连之长的自尊心和对战士承受能力的担忧覆盖了过去,
“可你……就不怕……把战士们……累垮了?体能……和脑力……双消耗……万一两头……不靠……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他提出了最现实的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