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带着一丝陈旧纸张特有的微酸气息,笼罩着国家档案馆庄严肃穆的灰色大楼。
言辙站在一号窗口前,神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将一份用黑色钢笔手写的文件从递窗下方缓缓推了进去。
窗口后,那位戴着老花镜的公务员扶了扶眼镜,目光落在文件顶端那四个力透纸背的大字上——《退籍申请书》。
他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从业三十年来,他处理过迁入、迁出、信息更正,甚至死亡注销,却从未见过如此荒唐的请求。
“退籍?”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审视与不解,“年轻人,你在开玩笑吗?国家的哪条法律允许公民主动退籍?”
言辙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手术刀划过玻璃:“《户籍管理条例》第三章第十一条规定了入籍与恢复,但通篇没有禁止退籍的条款。法无禁止即可为,这意味着,它尚在‘未被定义’的规则缝隙里。”
公务员被这番话噎住了,他下意识地翻动法条汇编,却发现对方说得没错。
这就像一个从未有人想过去触碰的系统底层代码,所有人都默认它的存在,却没人想过去删除它。
言辙的左手藏在宽大的袖口里,指尖正轻轻摩挲着一片冰凉滑腻的物件——那张人皮模。
他暗中催动了体内的力量,一种名为“显影视野”的特殊感知力瞬间开启。
在他的视野里,现实世界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由无数金色丝线构成的无形巨网——共识之网。
这张网连接着每一个被登记在册的人,每一份被承认的文件,是维持这个世界秩序的根基。
而他递交的那份《退籍申请书》,在公务员的目光触及它的一刹那,其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了这张平静了近百年的死水巨网。
一圈圈微弱的金色涟漪荡漾开来,很轻,很慢,却坚定不移地向着网络深处扩散。
共识之网,第一次开始处理一个它无法理解的请求。
与此同时,档案馆地下二层,这里是封存着历史尘埃的禁区。
陈默的身影如鬼魅般在林立的档案柜间穿行。
他绕过红外线,避开压力感应器,最终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柜前停下。
柜门上贴着泛黄的标签:1983,死亡登记,未归档。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朴的铜印,印章的底部并非平整的文字,而是一个刻意雕琢的“错字”。
这是他祖父留下的唯一遗物——“错字印章”,一件能够篡改既定事实的诡物。
他找到了那份属于他父亲的档案,上面只有一行冰冷的记录:“姓名不详,落水身亡,认定为错误登记。”所谓的“错误登记”,意味着这个人从存在的那一刻起,就被系统标记为冗余数据,随时可能被彻底清除。
陈默深吸一口气,将“错字印章”对准了那行字。
他没有蘸印泥,只是将自己指尖的鲜血抹在印章上。
当印章落下的瞬间,档案上的“姓名不详,认定为错误”几个字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扭曲、重组。
最终,变成了——“姓名陈铁声,非错误”。
刹那间,整层地下档案室剧烈震颤起来!
所有的档案柜都在嗡鸣作响,一页页尘封的纸张无风自动,疯狂翻卷。
档案上那些原本用朱砂写就的名字和日期,此刻像是活了过来,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色雾气。
陈默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他死死盯着那份被修正的档案,嘴唇颤抖着低语:“爸……我给你正名了。”
他没有注意到,在走廊尽头的监控死角,一团浓稠的黑影正在缓缓凝聚,仿佛被这剧烈的共识波动惊醒的守卫。
城南,老缝的皮具作坊深处。
这位满手老茧的老人小心翼翼地从一面暗墙后取出一只布满铜绿的檀木匣。
打开匣子,一股仿佛来自时间源头的古老气息扑面而来。
匣内静静躺着一张面具,它呈现出一种混沌的灰白色,没有五官,没有表情,却仿佛能映照出世间万相。
“这是‘无名之模’,”老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将匣子递给言辙,“是我们这一脉最古老的技艺结晶,它的作用只有一个——为那些‘从未存在过的人’塑造一个临时的‘在’。”
他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言辙:“一旦戴上它,共识之网将无法再识别你的身份。你将不再是‘言辙’,也不是户籍系统里的‘病人xxx号’,你只会是一个‘无籍者’。但代价是……系统会把你当成一个致命的‘漏洞’,动用一切力量,全力清除你。”
夜深人静,言辙回到了自己那间狭小的出租屋。
他没有开灯,月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摊开那卷古老的残卷,用一把刻刀,将“共信之链”的复杂符文一笔一划地刻入其中。
随后,他划破指尖,将自己的鲜血作为引导,反向注入袖中的人皮模。
人皮模贪婪地吸收着血液,表面浮现出与残卷上一模一样的金色符文。
言辙闭上双眼,将精神力全部集中,通过人皮模与共识之网建立起一种脆弱而危险的逆向连接。
他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轻声念出自己的宣言:“我名言辙,非登记,非错误,非待收割者。”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睁开双眼!
两道璀璨的金纹在他瞳孔中如大河奔涌,显影视野的力量被催发到了极致!
他的视线穿透了墙壁,穿透了地板,穿透了厚重的泥土与岩层,直抵城市地脉的深处!
在那里,他“看”到了!
一枚巨大无比、通体漆黑、被无数锁链捆绑的公章——初代公章!
它正是共识之网的实体核心!
此刻,由于他白天的“退籍”申请和此刻的“自我宣告”,捆绑着公章的无数锁链中,最外围的一根,正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他的行为,正在撕裂这张统治了世界近百年的共识之网的一角!
深夜,档案馆地库的监控中心,警报声再次响起。
值班人员看到屏幕上的画面,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画面中,一个身影赫然出现在从未对外开放的“核心资料区”,手中正捧着一卷散发着微光的古老卷轴。
那身影,正是白天递交退籍申请的言辙!
但这并非真人,而是言辙利用“影牙残痕”的技艺,结合一丝自身气息模拟出的虚假影像。
他真正的目的,是利用这个“诱饵”,欺骗系统,让它误以为核心受到了直接威胁,从而提前启动最高级别的防御反击——收割程序。
果然,地底深处,那枚被锁链捆绑的初代公章猛地一震。
一道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低语从朱砂印记中渗透出来,响彻在每一个节点的守护者耳中:“发现漏洞……启动清除协议。”
然而,真正的言辙,此刻正蹲在距离档案馆百米外的一处下水道井盖旁。
他将手套褪去,指尖轻轻划过井盖边缘锈迹斑斑的井壁。
那里,正有一丝丝粘稠的黑色液体,如同石油般缓缓渗出。
这液体,与初代公章散发出的气息同源,是共识之网遍布全城的“锈脉”。
他将那张吸收了自己鲜血的人皮模,缓缓贴在了渗出黑液的井壁上,低声自语:“我不是来偷章的……我是来断脉的。”
一滴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滑落,融入了井壁的锈迹之中。
仿佛有一条沉睡的地龙被惊醒,整条地下锈脉猛然一颤!
与此同时,作为锈脉七大节点之一的“老公安局旧址”,监控室里显示着院内一块石碑的画面。
那块立于1950年的登记碑文,表面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言辙怀中的残卷剧烈震颤起来,吸收的血珠在其表面自动排列,形成了三个触目惊心的字:“它怕了。”
言辙缓缓抬起头,望向被城市灯光染成昏黄色的夜空,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那就……再撕大点。”
他的目光,穿过重重楼宇,遥遥锁定了那个裂开了一道缝隙的古老节点。
计划的第二步,也是最凶险的一步,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