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上老树捎上,把大队部院子照得刺眼,空气里还有未散尽的血腥气。
陈放蹲在地上,手里那把剥皮小刀在指尖翻飞。
剥皮是个技术活,讲究趁热打铁,手稳心细。
刀锋贴着狼王的筋膜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一袋烟的功夫,一张完整的青狼皮就被剥离下来,挂在树杈上,随风晃荡。
没了皮毛的遮掩,刚才还威风凛凛的狼王。
此刻也不过是一坨挂着白筋红肉的死物,那股凶悍劲儿荡然无存。
王长贵背着手,围着那百来斤的狼尸转了两圈,眉头皱成了“川”字。
他伸出手指头在暗红色的腱子肉上按了按——邦硬,跟按在冻硬的胶皮轮胎上没两样。
“皮子是好东西,这成色拿到供销社,指定能换不少大米、白面。”
王长贵咂摸了一下嘴,一脸嫌弃地看着那堆肉:“但这肉……就是个鸡肋。”
“咋说?”刘三汉凑上来,一脸不解。
“狼肉酸,柴,纤维粗得跟麻绳似的。“
“最要命的是那股土腥味,咋洗都去不掉。”
王长贵摇摇头,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早些年闹饥荒,饿得眼珠子发绿都没人乐意吃这玩意。”
“费火不说,吃进肚里还烧心,稍微有点肠胃病的,吃了还得拉稀。”
周围原本伸长脖子等着分肉的社员们一听这话,热情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
这年头缺油水不假,可谁也不想把自个儿吃进卫生所去遭罪。
“那咋整?扔了可惜,留着占地儿。”
刘三汉踢了一脚地上的狼头,也是一脸愁容,“要不剁碎了喂大队里的猪?”
“拉倒吧!猪都不吃这玩意儿。”
“可别把队里的猪给毒翻了,到时候那才是大事故!”
有人在后头起哄,引得大伙一阵哄笑。
陈放蹲在井台边,正用肥皂一遍遍洗着手上的血污。
肥皂沫子把水染成了淡红色。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站起身,那双因为熬了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透着股沉稳。
“支书,这肉,我要了。”
院子里那帮还在拿狼肉打趣的社员瞬间闭了嘴,齐刷刷看了过来。
王长贵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陈放。
“陈小子,你可别犯傻。”
“这东西真不好吃,别为了贪那点油水,把自个儿身子吃坏了。”
“我有法子。”
陈放没多解释,只是咧嘴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胸有成竹的底气。
“这年头,没有不好吃的肉,只有不舍得放料的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一群依然纪律严明的狗。
“再说了,人嫌弃。”
“它们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回来的,总得让功臣见点荤腥,补补身子。”
……
半个钟头后,知青点的大门口。
那口平日里用来煮猪食的大铁锅被架了起来。
百来斤的狼肉,光是剔骨切块就把李建军和吴卫国累得手腕发酸。
瘦猴则被陈放指使着去挑水——这狼肉要想能入口,第一步就得是“泡”。
刚打上来的井水拔凉,带着刺骨的寒意。
切成拳头大小的肉块在冷水里整整泡了一个多钟头,换了五遍水。
直到盆里的血水不再浑浊,肉色从暗红变得发白。
那股冲鼻子的土腥味才算是淡了一些。
“陈放,这真能吃吗?”
李晓燕捂着鼻子,看着盆里那一堆白惨惨,死肉一般的玩意儿,胃里有点翻腾,
“我咋闻着还是有股怪味儿?”
“看着。”
陈放也不废话。
起锅,烧火。
没有精贵的豆油,就先用狼屁股上那一层厚厚的油脂炼油。
随着干柴在灶膛里噼里啪啦地爆响,那一坨坨油脂化成了亮晶晶的荤油。
紧接着,一大把红彤彤的干辣椒、花椒、八角、桂皮。
还有陈放从山上特意找回来的几味草药——紫苏叶、白芷、草果。
这些东西一下锅。
那种呛得人眼泪直流的辛辣味瞬间炸开,把原本若有若无的腥臊味压得死死。
“滋啦——”
沥干水分的狼肉块被倒进了滚烫的油锅里。
白烟夹杂着肉香冲天而起。
陈放手里的铁铲舞得飞快,每一块肉都被热油迅速封住了表皮,把里面的汁水锁死。
但这还不够。
陈放从一旁取出半瓶剩下的北大荒白酒。
他拧开盖子,顺着锅边淋了一圈。
“轰!”
火苗子顺着锅沿窜起半米高,酒香混着肉香,一下子变得格外诱人。
那股狼骚味,在烈酒的烧灼下,化作了一股让人垂涎欲滴的异香。
大铁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浓稠的汤汁呈现出诱人的酱红色。
陈放没急着盖锅盖,而是拿了个大木勺,在那翻滚的汤汁里搅动着。
这狼肉纤维粗,要想入味,就得炖足了火候,还得敞着锅盖把那股土气散干净。
“韩大爷,给黑煞的那份,好了没?”陈放头也没回地喊了一嗓子。
“好了好了!这就来!”
韩老蔫蹲在另一边的小灶旁,手里端着个磕掉瓷的搪瓷盆。
盆里没有大料,也没有辣椒,只有几块用清水煮得软烂的里脊肉。
这是狼身上最嫩的一块肉,也是陈放特意交代的。
黑煞这会儿正趴在墙根底下的干草堆上,胸口缠着厚厚的白纱布,隐约还能看见渗出来的血迹。
昨晚那一战,它是真的拼了命,失血过多让它的鼻头都有点发干,平时那股凶悍劲儿收敛了不少,看着就让人心疼。
听到韩老蔫的动静,黑煞的大耳朵动了动,费劲地把脑袋抬了起来。
陈放把大勺子递给李建军,在围裙上擦了把手走过来。
他蹲下身,从韩老蔫手里接过盆,也没嫌烫,伸手撕下一条热气腾腾的里脊肉,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送到黑煞嘴边。
“吃吧,这是你挣来的。”
黑煞闻了闻,那双显得有些疲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它张开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口吞咽。
而是小心翼翼地把肉卷进嘴里,生怕那尖锐的犬齿伤到了主人的手。
旁边,追风、雷达、虎妞它们也都围了过来。
虽然一个个哈喇子流得老长。
但没有一条狗敢上前抢食,甚至连一声催促的哼唧都没有。
韩老蔫看着黑煞吃得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那颗硕大的脑袋,感叹道。
“这也就是在你手里。”
“要是换成别人,这么重的伤,这狗怕是早就废了。”
陈放看着黑煞把那一盆肉吃得干干净净,又给它喂了点温盐水。
这才拍了拍它的脖子。
“它是条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