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空气凝滞如铅,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朱紫重臣的肩头。蟠龙金柱矗立在死寂之中,连檐角的铜铃都屏住了呼吸。御座之上,熙皇的脸色已非铁青所能形容,那是一种近乎暴风雨前压城黑云般的沉郁,眼底翻涌的怒火如同即将喷薄的熔岩,几乎要将殿顶的金漆烧穿!寒国使团竟敢设伏,重伤他视若珍宝的长公主李美曦!这消息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朝堂的心脏,瞬间引爆了压抑的惊雷!
“寒国鼠辈!卑鄙无耻!竟敢暗算我天朝长公主,此乃不赦之罪!” 车骑将军赵通须发戟张,洪钟般的怒吼震得殿梁嗡嗡作响,他一步踏出,甲胄铿锵,“陛下!臣请即刻点兵,踏平寒国,以血还血,以儆效尤!”
熙皇胸膛剧烈起伏,指甲深深嵌入龙椅扶手的金漆之中。曦儿!那是他捧在掌心长大的明珠,是他最锋利的剑,最信任的臂膀!寒国此举,无异于将耳光狠狠扇在他这位九五之尊的脸上,更是对熙国国威的践踏!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阶下百官,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雷霆之怒:“寒国行径,人神共愤!朕意已决,即日整军,荡平寒国!”
“陛下——万万不可!” 左丞相刘明几乎是扑跪而出,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寒国虽行不义,然此刻兴兵,无异于烈火烹油!大战一起,生灵涂炭,国库虚耗,更恐招致列国侧目,疑我熙国穷兵黩武,失却仁德大义!此乃动摇国本,祸延子孙之举啊陛下!” 他额角冷汗涔涔,言辞恳切,字字句句敲在“国本”二字之上。
“臣附议!”
“陛下三思!”
“当以大局为重啊陛下!”
反对之声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赵通的怒吼。文官队列中,一张张或忧心忡忡、或精于算计的面孔纷纷出列,引经据典,权衡利弊。有人高喊加强边防,固守待变;有人主张厉辞谴责,施压外交;更有人隐晦进言,劝君王暂忍一时之辱,以待天时……偌大的金銮殿,顷刻间化为唇枪舌剑的战场,嗡嗡的议论声汇聚成一片压抑的噪音。
熙皇端坐于至高之处,那焚心的怒火被这汹涌的“理智”浪潮一寸寸浇熄,只剩下冰冷的无力感。他环视着这些忠奸难辨的面孔,心中清楚,刘明之言,并非全无道理。一国之君的愤怒,终究要被冰冷的现实缚住手脚。他深吸一口气,那沉重的气息仿佛抽干了殿内最后一丝空气,最终化作一声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叹息:
“罢了!”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此事……容后再议!” 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中挤出,“然,寒国此辱,朕——记下了!众卿,给朕拿出一个万全之策来!退朝!”
“臣等……遵旨!” 百官俯首,山呼之声中,难掩各异的复杂心思。
熙皇疲惫的目光掠过众人,最终定格在阶下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上——董天成。他脸上不见封赏的喜色,唯有经历生死后的沉静与坚定。熙皇心中稍慰,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温度:“董卿。”
董天成躬身:“臣在。”
“此次你于万军之中救回长公主,功勋卓着。朕意,擢升你为辅国将军,执掌……”
“陛下!臣——反对!” 一个苍劲沉稳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熙皇的话。众人惊愕望去,竟是镇国公董平本人出列!这位位极人臣的老国公,此刻脸上没有半分得色,反而布满了凝重与恳切:“陛下厚爱,臣父子惶恐!犬子董天成,年少轻狂,素有纨绔之名,难堪大任!此次侥幸救得长公主,实赖天佑,乃机缘巧合之功,岂敢因此窃据高位?辅国将军一职,干系重大,恳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殿内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镇国公竟亲自出面,断然拒绝自己儿子的擢升?反对的朝臣们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这老狐狸……唱的是哪一出?是真心避嫌,还是以退为进?
熙皇的眉头深深锁起,董平此举,着实出乎意料。他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这位老臣,又转向阶下始终沉默的董天成,声音带着一丝探究:“董卿,你父之言,你意下如何?”
董天成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仿佛早已洞悉一切。他撩袍,深深一揖,声音朗朗,响彻大殿:“陛下!臣不求高位显爵,只求一职——领侍卫内大臣!”
“哦?” 熙皇眼中精光一闪,旋即了然。坊间早有传言,镇国公世子倾慕长公主。他目光在董天成年轻而执着的脸上逡巡,那份不顾一切的赤诚,竟让他心头微动。之前只道是纨绔子弟的荒唐心思,如今看来……或许并非虚妄?也罢,曦儿重伤在身,身边确实需要最忠诚的护卫。一个虚衔的领侍卫内大臣,既能全了董天成之心,又可安镇国公府,更堵了悠悠众口,倒是个各方都能接受的台阶。
“准!” 熙皇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董天成听旨!即日起,擢升为长公主府领侍卫内大臣,掌府内宿卫,护长公主周全,不得有失!”
“臣!谢主隆恩!定当肝脑涂地,护殿下万全!” 董天成重重叩首,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陛下英明!” 这一次,朝堂之上再无反对之声,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响起。
然而,在这片“英明”的颂扬声中,二皇子李景琰与四皇子李景烁隐在朱紫袍袖下的手,却悄然攥紧。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冰冷的忌惮与更深的阴霾。董天成成了长公主府的侍卫内大臣?这哪里是封赏,分明是将镇国公府这柄绝世利刃,亲手递到了李美曦的掌中!他们苦心经营的局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退——朝——!” 执事太监尖利的唱喏声撕裂了殿内诡异的平静。
百官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空旷的大殿和御座上那位疲惫而愤怒的帝王。熙皇靠在冰冷的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冰冷的龙首。对寒国的滔天怒火被强行压下,如同困在胸口的凶兽,撕咬着他的心肺。更令他煎熬的是……曦儿苍白染血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他这个父亲,这个皇帝,竟连为爱女讨还公道的雷霆手段都无法施展!这满殿的权衡,满口的国本……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死死缚住。
他该如何面对凤仪宫中,那位同样心焦如焚、此刻恐怕已恨透了他的皇后?缓和?他苦涩地闭上眼。这刚刚显露一丝缝隙的帝后嫌隙,经此一事,只怕已化作深不见底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