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娜的喘息在狭窄、布满粘稠菌丝的管道中粗重得如同风箱。能量扳手的光芒已经黯淡到只能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每一次挥舞都显得愈发吃力。腐蚀性的粘液在她的臂甲和肩头嘶嘶作响,留下坑洼的灼痕。安娜的指引如同黑暗中的蛛丝,微弱却精准,总能在虫群合围的前一刻指出那条几乎不可能的缝隙。
她们在由生锈金属、蠕动菌毯和饥饿口器构成的迷宫中艰难穿行。安娜的感知扩展到极限,如同一个无形的雷达,扫描着前方每一个转角、每一条岔路、每一片阴影中潜伏的威胁。她“听”到菌毯下金属被缓慢消蚀的哀鸣,“嗅”到空气中孢子浓度的细微变化,“感觉”到虫群那盲目的贪婪和基于信息素与能量感应的集体意识。
“...左...第三个管道...堵塞度70%...但有缺口...”安娜的意识脉冲断断续续,维持她的存在和持续感知同样在剧烈消耗着她本就微弱的力量。
汉娜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侧身挤进那条几乎被灰白色菌丝完全塞住的管道,用肩膀和废掉的机械臂强行撞开一道缝隙,黏滑的菌丝断裂,溅出更多令人作呕的粘液。身后,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再次逼近。
这条路径比预想的更艰难。安娜感知中那条相对安全的通道,是建立在旧通风系统和维修管道的基础上,这些地方恰恰也是菌毯和虫群滋生的温床。
突然,安娜发出强烈的警告脉冲:“...停!前面...能量陷阱!旧防御系统的残留...触发式电击网...”
汉娜猛地刹住脚步,扳手微弱的光芒照亮前方——几张几乎融入环境、细若游丝的能量导线横亘在通道中,后面是更密集的、闪烁着不稳定电弧的网格。一旦触发,足以将她们瞬间碳化,更会引来整个区域的虫群。
“...绕路!”汉娜低吼,声音带着压抑的暴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无...其他安全路径...”安娜的回应带着无力感,“...必须...解除...控制节点...右壁...暗格...”
汉娜独眼扫向右壁,那里覆盖着厚厚的、搏动着的菌毯。她骂了一句,能量扳手调至最低功率,如同激光手术刀般小心地灼烧、剥离菌毯,露出后面一个锈死的检修面板。
“...密码...三长两短...物理锁...第七齿卡死...”安娜的意识努力翻找着尘封的数据。
汉娜依言操作,用扳手尖端精妙地撬动。面板弹开,里面是纠缠的线缆和一个布满跳蚤般大小锈蚀怪虫的电路板。她毫不犹豫地一掌拍下去,碾碎虫孳,按照安娜指示,扯断了几根关键线路。
前方电网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走!”汉娜没有丝毫停顿,再次前冲。
她们就这样,一个依靠野蛮的生存本能和破坏力,一个依靠残存的知识和精密感知,在这座活动的、充满恶意的迷宫中艰难掘进。每一次成功的规避和破解,都让两人之间那原始的、基于生死考验的默契加深一分。
越是深入,环境越发诡异。金属管道逐渐被一种 半有机、半无机 的怪异结构所取代。墙壁如同某种生物的腹腔内壁,缓慢地蠕动、分泌着粘液,镶嵌其中的金属构件像是被消化到一半的骸骨。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如同胃酸般的腐蚀性气味和一种... 低频的、集体的嗡鸣 。
虫群不再是从四面八方涌来,而是更像这片活体迷宫的 免疫细胞 ,在某种统一意志的调度下,精准地围堵、驱赶着她们这两个“异物”。
安娜的感知受到了极强的干扰。那无处不在的嗡鸣试图同化她的意识波纹,菌毯的蠕动扭曲着她的空间感。
“...我们...在它的...身体里...”安娜传递出断续的信息,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些不是...简单的虫子...是某个...更大整体的...一部分...”
汉娜也感觉到了。她的战斗直觉告诉她,这不是狩猎,而是 消化 。
终于,在强行突破一层尤其厚重、如同肉质瓣膜般的屏障后,她们抵达了安娜感知中的那个“屏蔽区域”的入口——一扇由某种异常坚固、光滑、未被菌毯覆盖的 暗灰色合金 铸造的大门。门上没有任何可见的锁具或接口,只有中心一个复杂的、不断微微自行调整着结构的 几何图案凹槽 。
门的周围,是唯一一片没有菌毯和虫群的“净土”,但那种被窥视、被包裹的感觉却达到了顶点。脚下的“地面”柔软而温热,如同活物的皮肤。
虫群在肉膜屏障外焦躁地徘徊,却不敢踏入这片区域,仿佛这里存在着让它们敬畏或恐惧的东西。
“...就是这了...”汉娜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喘息,警惕地注视着后方,“...怎么进去?这玩意看起来...不像能砸开的样子。”
安娜将全部感知聚焦于那扇门。她的意识触碰到那合金表面时,感到一种 绝对的惰性 和 排斥力 。这不是星骸网络或旧时代已知的任何技术。那几何图案给她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冰冷、精确、充满非人的智慧,有点像...她之前捕捉到的那段来自深空的引力波谐波,但更加内敛和...古老。
她尝试了所有已知的协议、密码、甚至模拟了星穹之心的权限波动,大门毫无反应。
“...不行...”安娜传递出挫败感,“...无法解析...结构...未知...”
汉娜烦躁地用拳头砸了一下门,门纹丝不动,反而震落了一些她肩伤的血痂。
就在安娜几乎要放弃时,她维持装置里,那备份着“火花”数据的独立存储器,因为持续的高负荷运转,突然发生了一次微小的 数据溢流 。一段未被完全编码的、强烈的 恐惧情感数据 ——源自那个在“镜花”中被抹除的居民——泄漏了出来,如同一点血腥味,弥漫开来。
奇迹发生了。
那扇绝对惰性的暗灰色大门,中心那个不断变化的几何图案,突然 凝固 了!然后,图案的核心,亮起了一颗极其微弱的、冰冷的 灰色光点 ,仿佛一只突然睁开的、没有瞳孔的眼睛。
紧接着,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非声学的、直接作用于意识的 询问 ,如同冰锥般刺入安娜和汉娜的脑海:
“识别:潜在污染载体。申权限:否决。提交‘净化’申请:是\/否?”
询问冰冷、绝对,不带任何情感色彩,仿佛某种自动化的清洁程序。
汉娜骇然失色,猛地举起扳手对准大门,虽然明知无用。“...什么鬼东西?!”
安娜的意识却剧烈震荡起来。这个询问模式...这种绝对的、将一切视为“污染”的逻辑...和“荆棘网络”以及星禾Ω的理念有某种令人不安的相似,但更加...原始和绝对。它不像守护者,更像一个无情的 检疫隔离系统 。
“提交‘净化’申请:是\/否?” 询问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意味。门周围那片“净土”的边缘,肉壁开始轻微蠕动,某种尖锐的、闪烁着高能光芒的探针状结构缓缓从肉质中浮现,锁定了她们。
“净化”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拒绝呢?会被身后的虫群吞噬?还是触发更可怕的防御机制?
安娜急速思考。这个系统识别了“恐惧”这种情感作为“污染”特征?还是识别了她残魂状态的特殊性?它和外面的虫群、菌毯又是什么关系?似乎是更高级的存在,约束着它们不敢靠近。
她注意到,当那段“恐惧”数据溢出时,门有了反应。或许...它需要的是某种特定的“身份验证”?不是密码,而是... 本质 ?
一个疯狂的念头升起。她阻止了汉娜试图胡乱回答“否”的冲动。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从“火花”备份中,提取出另一种极端的情感数据——不是恐惧,而是她在引爆核心前感受到的那种 决绝的、守护的、近乎燃烧的意志 ,那种明知是死也要撕下敌人一块肉的 疯狂战意 。
她将这股情感能量,极其精妙地、如同指纹般烙印在那段询问波束上,作为回应。
沉默。
几秒钟的死寂,仿佛系统在评估这从未遇到过的回应。
然后,那个冰冷的意识再次响起,语气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妙的... 变化 ?
“识别:异常响应模式。冲突协议检测。判定:非标准污染源。权限临时授予:Level 0 (观察)。警告:任何污染行为将立即触发终极净化。”
暗灰色大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散发着柔和冷光的通道。门外的肉质壁和探针缓缓缩回。
汉娜目瞪口呆。
安娜也感到一阵虚脱般的后怕。她赌对了。这个系统,似乎对“反抗”和“战斗”意志有着不同的判定标准。
“...走...”她催促汉娜。
两人迅速进入门内,大门在身后无声关闭,将外面的一切彻底隔绝。
门后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没有菌毯,没有锈蚀,没有腐败的空气。只有绝对洁净的、线条冷硬的灰色合金墙壁、地板和天花板。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低频嗡鸣,温度恒定得令人不适。柔和的光源不知从何处发出,照亮了一切,却没有影子。
这里像是一个被完美保存下来的、来自某个未知高等文明的 前哨站 内部。
大厅中央,悬浮着数个不断自动变化的、由复杂光流构成的 星图 和 数据模型 ,其复杂程度远超星骸网络。安娜能认出其中一些是本地星域的模型,但更多的则是完全陌生的星系结构,以及一些...令人不安的、描绘着维度崩塌和物质衰变的动态示意图。
四周墙壁上镶嵌着无数休眠状态的屏幕和控制界面,风格与大门如出一辙。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尽头,一尊由同样暗灰色合金铸造的、 非人形的雕塑 ——它像是某种多面体结晶和机械结构的结合,冰冷、简洁、散发着绝对的理性气息,仿佛本身就是这个设施意志的化身。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 观察者的冷漠 。它不像家园,不像基地,更像一个...实验室或者监控站。
“Level 0 观察者。活动范围限制:主厅。禁止接触任何设备。系统扫描启动。” 那个冰冷的意识再次响起,无处不在。
一道无形的扫描光束掠过她们。汉娜紧张得肌肉绷紧。安娜则感觉到扫描束在她和那备份数据的存储器上格外停留了片刻。
“检测到高浓度异常情感数据集群(标记:‘火花’)。检测到低稳定性意识残骸(标记:星穹之心)。记录。分析。”
“检测到有机共生体(标记:汉娜),多处损伤,生物熵增高。提供基础维生支持:是\/否?”
没等她们回答,旁边墙壁滑开一个隔板,里面伸出两支机械臂,一支拿着一个标准的医疗包(但里面的药品和设备样式古怪),另一支则拿着一个接口奇怪的 能量补给单元 ,其输出频率似乎正好能与安娜的维持装置匹配!
汉娜犹豫了一下,一把抓过医疗包,但警惕地看着那能量单元。
安娜感知了一下能量单元。纯净、稳定、带着那种非人的冰冷特质,但似乎...没有恶意。
“...可以...”她传递信息。她太需要能量了。
汉娜小心翼翼地将能量单元接在维持装置上。装置指示灯肉眼可见地变得明亮、稳定起来。安娜感到一阵久违的“舒缓”,虽然远谈不上恢复,但至少暂时摆脱了即将消散的危机。
就在她们稍微放松的瞬间,大厅中央的主星图突然发生了变化!本地星域的模型被放大,其中 北极裂隙 和 星禾Ω基地 的坐标被高亮标记出来!
紧接着,一段新的、更加复杂的引力波谐波信号被解码投射出来,其源头赫然指向—— 星禾Ω基地 !而信号的内容,经过系统自动翻译,显示为:
“...申请共享‘观察哨-7’权限...申请接收‘终末因子’活性报告...交易提案:可用‘叛逆活体样本’及‘高维熵增数据’交换...”
星禾Ω,竟然在和这个神秘的“观察者之庭”进行着某种 交易 ?!它口中的“叛逆活体样本”...难道是指...?
没等安娜和汉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系统的警告声骤然变得无比尖锐:
“警报!外部检测到‘净化单元’接近!距离:500米且持续接近!判定:观察站存在暴露风险。启动应急协议:选项一:移交观察者予净化单元。选项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