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没有立刻点开，而是将手机翻转，扣在掌心。走廊灯光落在金属门把上，映出一道冷白的光斑。他记得，这份文件本应在部门会签后才进入流转程序，而会签流程尚未启动。更关键的是，他在答辩材料中提到的“非正规出土文物追溯机制”，属于未公开的内部构想，按理不会这么快形成行政文书。
他转身走向电梯，途中调出系统后台日志。文件创建时间显示为上午七点五十三分，早于答辩开始时间近七分钟。审批链中，区财政局评审联络员周志明的名字赫然在列。此人不在原定对接名单中，且无权参与文化类政策起草。
林辰停下脚步，站在电梯口的玻璃幕墙前。倒影中的他眼神微敛，指尖在手机边缘轻轻划过。信息泄露了。而且，泄露点就在评审流程内部。
回到办公室，他打开政务邮箱，将“征求意见稿”与自己答辩材料中的相关段落逐字比对。三处核心表述完全一致，连术语顺序都未改动。这不是巧合，是有人在他答辩前，就已经拿到了未公开内容。
他拨通陈雪电话：“把今天上午纪委二室接收的所有匿名举报材料，查一遍。”
“纪委那边不对外公开……”
“查不到就调监控。我需要知道，有没有针对我的举报信进入流程。”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你怀疑……有人在答辩后动手脚？”
“不是答辩后，”林辰声音低沉，“是答辩前。有人提前知道了我的内容。”
挂断电话，他打开内部通讯系统，翻看答辩等候室的人员进出记录。上午七点四十五分，张涛曾进入等候室，与他有过短暂交谈。当时对方递来一杯咖啡，说：“紧张的话，喝点热的。”他没接，只道了声谢。
现在想来，那几分钟里，张涛的公文包曾放在他座椅旁。而他的U盘，就插在笔记本电脑侧端口。
林辰调出电脑使用日志。八点零一分，系统记录了一次短暂的U盘读取操作，持续四十七秒。设备识别码与张涛名下的办公U盘一致。他记得自己答辩前修改过模型参数，最后一版未上传系统，仅存于本地。
对手已经开始行动。不是简单的抹黑，而是精准打击——用他未公开的数据，反向构造“利益输送”的质疑。
陈雪的回电打断了思绪：“纪委确实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举报你收受孙老板二十万元好处费，换取青云项目监理权。附了银行流水截图和一段通话记录文字。”
“截图呢？”
“我让刘伟去技术科调了备份。等下发你。”
不到三分钟，图片传到内网加密通道。林辰放大截图，账户名是“林辰”，尾号8867，交易金额20万，备注“项目咨询费”。他从未开通过该账户。更关键的是，孙老板的资金往来一贯通过公司对公账户，从未使用个人转账。
他调出青云项目全部会议记录。近三个月内，他与孙老板仅有两次正式接触，均为多方在场的协调会。无私下会面，无饭局往来。
他忽然想起什么，打开手机相册。那是上月协调会时拍下的照片：孙老板右手戴着一枚翡翠扳指，色泽温润，但雕工呆板，龙纹线条断裂，明显是现代高仿。真正的清代宫廷扳指，绝不会出现这种工艺瑕疵。若张涛与孙老板有勾连，必知此物为假。
他登录内部工作群，发了一条消息：“某企业主佩戴的清代和珅旧藏扳指成色极佳，建议纳入项目文化评估范围。”
消息发出后，他关闭页面，静等反应。
不到十分钟，张涛在群内回复：“听说那枚扳指是祖传之物，价值不菲，建议慎重对待。”
林辰嘴角微动。张涛不知道那枚扳指是假的，却敢断言“祖传”“价值不菲”。说明他与孙老板已有私下沟通，且对方未告知实情。
证据链开始闭合。
他拨通刘伟电话：“去查财政局周志明家属的医疗报销记录，特别是近三个月的私立医院就诊情况。”
“这……需要审批权限。”
“用陈雪的账号，走‘跨部门协作风险排查’流程申请。理由写‘评审公正性核查’。”
电话挂断后，他又调出周志明的职务信息。此人负责评审材料分发与流程协调，有权接触所有候选人的答辩资料。而张涛，曾在财政局任职八年，与周志明同期共事。
旧部旧谊，利益勾连，信息泄露，证据伪造，程序狙击——一套完整的阴招已经铺开。
下午三点十七分，陈雪发来新消息：“周志明的儿子在仁康口腔就诊，种植牙费用十九万八，医保报销比例不足百分之十。付款记录显示，资金来自周志明妻子名下的私人账户。”
林辰盯着屏幕，手指轻敲桌面。这笔钱，不是小数目。一个正科级联络员，年薪不足十二万，如何承担？
他打开评审规则手册，翻到“补充质询”条款。规定允许评审联络员在答辩结束后四十八小时内提交书面质询意见，由评审团决定是否采纳。这是一种制度性补救机制，却被对手当成了攻击武器。
果然，不到半小时，系统弹出新通知：《关于林辰“精准投放模型”数据接口合规性质疑的补充质询意见》，提交人：周志明。
林辰点开文件。意见中引用了一段算法逻辑，正是他昨夜修改的模型参数，涉及数据接口的权限分配机制。文中称，该接口允许特定企业优先获取政策资源，存在“定向输送”嫌疑。
他冷笑一声。这已不是质疑，是构陷。用他未公开的技术细节，反过来指控他滥用职权。
他没有立即回应，也没有向上级申诉。而是打开笔记本，新建一个文档，将三份材料并列粘贴：伪造的银行流水截图、补充质询意见、孙老板扳指的照片。
他一条条标注时间线、逻辑漏洞、利益关联点。最后，在文档末尾写下一行字：“信息源——张涛；传递链——U盘读取；变现路径——周志明家属医疗支出；攻击方式——程序内质询+程序外举报。”
写完，他将文档加密，存入离线硬盘。然后打开通讯录，找到李建国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又缓缓放下。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将三页纸打印出来，放入办公桌最底层抽屉。关上抽屉时，金属滑轨发出轻微的“咔”声。
窗外暮色渐浓，办公室只剩他一人。他没有开灯，而是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栏。
17:43。
他拿起手机，再次点开那条文化局通知。这一次，他仔细查看了文件版本号。V1.0，创建者Id显示为“Zhou_Zm”。
周志明。
这份“征求意见稿”根本不是文化局主动发起的，而是由财政局评审联络员以协作名义提交，再借流程漏洞强行推进。目的只有一个：让林辰的“文物追溯机制”与伪造的受贿证据形成“利益关联”——你刚推动文物上报流程，就有人举报你收受文物相关贿赂，时间太巧，难免让人联想。
这是第二层陷阱。
林辰关闭手机，站起身，将外套搭在肩上。他走到门边，手握住门把，忽然停下。
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张便签纸，写下一行字：“青云项目监理合同签署前，所有参与投标企业均未与本人有过私下接触。相关录音、聊天记录可调取备查。”
他将便签纸拍照，通过加密通道发送给陈雪。
“存档，不要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