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方是麓北按察使司的一名老刑名，平时也就查查老百姓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这几个月来，查的案件都是有杀人越货，血腥残暴嫌疑的重大命案。
他的小心脏都突突的受不了了，昨天他刚跟上司去冲击了马家的庄园，其实作为本地人，他们很不愿意去攻击马家的。
马家在北地的名声还不错，尤其是这些年，发生灾荒的时候，马家都会站出来救济贫民，给百姓一点活路。
所谓的朝廷反而从没赈灾过，催税的差役可不管灾荒不灾荒的，没有粮食，就把家里的东西都拿走，家里没东西的，那就把妇女儿童抢走，卖掉抵税，对比起来，马家还算是有良心的了。
因此在冲击马家主院的时候，他也只是做做样子，他才不想跟小乙一样，因公受伤，现在还躺在家里一动不动，能不能站起来就看老天了。
“老侯，在干嘛？”
同行的有五个差役，他们上午接受上峰的命令来西山矿场探查消息，侯方作为老人，成了他们的领队。
他们来到阿奇山脉山脚下时，已经是半夜了，除了半山腰的营寨发着火光外，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漆黑。
等他们摸到山坳上，才发现这是一座炼铁场，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到“哐当哐当”打铁声，这也是军事重地，有驻守兵丁在巡逻。
侯方第一时间就有点恍惚，这上峰到底想干嘛？
这是朝廷的炼铁重地，没有军方的命令，靠近都格杀勿论，想进去更是难上加难。
同伴发现他对着前面一阵发呆，忍不住发声提醒他。
“你们看这里是不是就是西山炼铁场？”侯方被惊醒，再次让同伴确认一下前面的情况。
其中两个差役听了侯方的话，只好轻轻的再次摸上去看看，看着一块大石碑上刻着“西山...”两个字，相互点了点头，退了回去。
“没错，这里应该就是上峰说的西山矿场了！我们什么时候摸进去？”
“不要去！”侯方赶忙制止道。
“为什么？”同伴不解的问道。
“你们不想活了，这是军事重地，没有朝廷诏旨或者都司衙门敕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如果我们摸进去，被当作细作宰了那不是太冤了！”
侯方在按察使司办案多年，跟军队也打过交道，有些区域，地方的办案人员是要有合法的手续才可以进去的，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贸然进去，被发现了，绝对是十死无生的。
听到侯方说的话，其他四个衙役才惊出一身冷汗来。
这几天按察使司的人有点飘了，连马家都去冲击，把他们自信心膨胀得不得了了，好在侯方还比较清醒，不然这样摸进去，估计人就没了。
“老侯，那我们怎么办，不进去怎么能查清里面的情况？”
“估计上峰自己也不确定里面的情况，不然他们早通过都司衙门进去查案了，既然上峰也不清楚里面的情况，那我们就守一晚。
如果发现蛛丝马迹，我们就上报，如果都没事，那我们就回去说一切正常，毕竟里面什么情况，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侯方还是很有经验的，对付这些小事还是游刃有余。
“大哥，这次给你拔了二百精锐，收拾那帮差役绝对没有问题，还有这三十车的货物，也一同押送到庄园，没有问题吧！”
天色刚刚有一丝发亮，马俊青就叫醒了马怀青，让他趁着夜色，把铸钱运走，这个时候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完全可以避开在山里遇到生人。
“二弟，看你一晚没睡，辛苦你了！”
看到马俊青一脸的疲惫，马怀青知道俊青应该连夜在准备，出口安慰了一下。
“都是为了马家，大哥，你带着封条和手令，就下山去吧！”
现在不是兄弟叙旧的时候，马俊青催促马怀青尽快上路。
“好！”
马怀青作为长子，马朝义是按照接班人培养的，是知轻重的人，马上起身准备出发。
“吱！”的一声，西山矿场的大门打开了，接着一辆辆运输车出来，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老侯，醒醒，醒醒！”
侯方很累，尤其是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熬不到半夜就睡着了。
这时有人把他摇醒，指着前方的火把，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侯方睁开惺忪的睡眼，好一会在聚焦看向远方，只见一条长长的队伍正在赶路，作为老刑名，第一感觉就是不对劲。
如果正常的运送，大可光明正大的直接送，还不是这样偷偷摸摸的半夜来押送，这恐怕真有问题。
“我们悄悄跟上去，不要让他们发现。”
侯方想了想，觉得跟着这队运送队，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
“大公子，我们往哪边走？”
押送运输车的人是马家的心腹，他知道马家有几个钱庄，现在押送过去，肯定不能进戈利斯克的钱庄，太显眼了，所以问一下马怀青往哪儿送？
“我们送到城郊外的庄园，那儿仓库比较大，有你们过来，防守力量也大大加强，不怕有人来捣乱。”
“好的！”
“前面的小心点，不要摔倒了，后面的尽快跟上。”
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运输车走得很慢，有时候还会颠簸一下，路的中间出现一条条车轮痕印。
“你们看看，车轮痕印很深，运送的应该是重器物品，就是不知道他们运送到哪儿去？”
侯方他们远远跟他他们后面，看到他们走过的地方，趴在路上探查了一下。
“哎呀！快抵住车轮，不要掉下去了！”前面前进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管事的心腹马上骑马赶了过去。
“王管事，前面有一辆车轴断了，倒在路旁，现在正在修车轮子，要稍等一下。”
王管事回头看着长长的队伍，再看了看天色，“叫那一辆车先挪到一边，等全部车过去后再修复，别浪费时间。”
“好的。王管事！”
手下的人去处理了，王管事返回找到了马怀青，说明了下情况，马怀青就说了一句知道了，继续赶路。
“他们停下来了？难道发现我们了？”
一名差役差点就摸到他们的背后了，发现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了。
“不像，他们都站着不动，应该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们先在这儿等等。”
等了一会儿，队伍继续前进，侯方继续跟着前进，突然发现前面还有人影涌动，当下让同伴隐藏起来，继续等待。
“快点，天亮之前必须离开这里。”
有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用着急，马上就好，你们清理一下地面，不要遗留任何东西！”
修理的车轴的兵丁说马上修好了，叫人清理路面，准备出发，不时传来咕噜咕噜金属摩擦的声音。
“老侯，他们动了！”
“不要动！等他们离开后，我们再过去。”
侯方叮嘱同伴先不要动，过了会儿，运送车走远了，侯方他们走到刚才车辆停下来的位置，趴下来搜索下有什么线索。
“他们的车轮坏了，这里有修理过的轴承。”
“你们周围看看有没有其他的东西？”
“好的。”
一个衙役抓起周围的泥土，捏了几次，没发现有什么东西，看到旁边的草地有被压过的痕迹，于是过去用手摸索了一下。
“嗯~ 。”摸到有一个硬物，差役用手把泥土拨弄干净一看，是一个铜板。
“运气真好，在这山卡拉的地方还能捡到铜板。”
衙役不在意，就准备把铜板放进兜里。
“你说什么？”
侯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同伴。
“我说捡到一块铜板，有什么好惊讶的。”
“铜板，你们再周围看看，还有没有遗留下铜板。”
侯方嘴唇都有点发抖，如果事情如他所想，马家真的是在私铸钱币，那真出大事了。
几个人马上在周围搜索起来，连捏过的泥土都再捏了一遍。
“我这里也发现一枚。”
“这儿也有两枚。”
“我这里没有。”
随着衙役的发现，彻底确定了这事。
“老侯，我们应该怎么办？”
说话的差役脸色发白，说话都不停的发抖，发现了这么大的事情，其他衙役都有点六神无主。
“我们先跟车队下去，看他们送去哪儿，找到他们藏匿的地方，再回去上报给刘大人。
这件事情太大了，我们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要让他们发现我们了。”
侯方也很紧张，心脏砰砰作响，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
天慢慢亮了起来，运送的车队出现在戈利斯克城郊的官道上，领头的正是马怀青，由于大清早，除了回家的更夫，基本上没遇到什么人，老百姓都还没那么早起来。
“公子，有惊无险，三十辆运送车全部跟上来了，等下就可以到城外的庄园了。”
王管事对这次的运送也是很满意的，没有一车掉队，以前运送的时候，怎么都有几车翻车了到不了。
“这次辛苦你和兄弟们了，等进仓之后，每人领取一两银子，本公子带你们入城吃喝一顿好的。”
马怀青也是懂得怎么收买人心的，除了平时要供养，偶尔也要给他们吃顿好的，才能让他们死心塌地跟着马家。
“谢谢公子！”
王管事也是麻溜的人，刚才这么说也是有讨功的成分，既然主人发话了，目的也就达到了，赶忙把这事告诉所有的兵丁们。
“老侯，真的是送进去马家的庄园了，现在我们怎么办？”
“我和老杨在这里盯着，你们回去跟刘大人汇报，一定要把整个过程原原本本告诉刘大人。”
“老侯，要不你回去找刘大人？”
那个叫老杨的衙役觉得侯方比较有经验，去汇报才能说得清楚。
“也好，你们盯着，不要轻举妄动，如果他们想把铸钱转移，你们跟着就是，千万不要让他们发现。”
“明白，你就放心去吧。”
“刘大人，行邢台准备好了吗？”
黄文昭早早起来，询问刘文道安排好没有。
“黄大人，都准备好了，这是案件的卷宗，以及按察使司、刑部的行文批示。菜市场那边正在让人清理，午时三刻前应该没有问题。”
“很好，今天我们就杀鸡给猴看，让某些人看看，朝廷的尊严是不可触犯的。”
“老爷，不好了，钦差行辕那边在菜市场搭建行邢台，是要杀掉我们被抓的人！”
于管家接到下人的通知，马上知道黄文昭准备干什么，急忙告诉马朝义知道。
“什么，真当我们是泥捏的！怀青的人回来没有？”
马朝义马上问从西山矿场的兵丁回来没，如果要救人，就他手中的人，那是远远不够，而且主院估计都被牢牢盯住了，一有动静马上会被按察使司的人知道。
“看看时辰，大公子的车队应该到城外的庄园了。”
“马上去把叫他把兵丁悄悄埋伏在菜市场周围，等待我的命令，随时准备营救被抓的人。”
马朝义想了想，觉得从西山调回来的精锐兵丁比主院的护院战斗力强，更重要的是能够出其不意埋伏在菜市场。
“谁都不许动！”
任志高带着卢天祥和冯再道出现在钦差行辕，他们刚从马家回来，发现黄文昭他们都准备行邢台了，这不但是完全不顾后果，也狠狠的打了他的脸，因此第一时间跳出来阻止。
“任府主，本官处理罪大恶极的犯人，依法行事，你作为地方官员，这时候才阻拦，不合适吧！”
黄文昭看到任志高挡在大门口，也很恼怒。
“黄大人，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事情不能在这儿说的？任府主就直说吧，本官还得去法场。”
“黄大人，这边来？”
任志高也不管礼数不礼数了，拉着黄文昭就往里面走，刘文道三人在大门口。
黄文昭没想到任志高会这么无礼，直接把他拉了进来，也是气极反笑：
“难道任府主跟马家有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能光天化日之下说清楚。”
“我的黄大人，我任志高虽然算不上好人，但是马家之流的地方毒瘤，任某人还不会同流合污的，我叫黄大人进来是想告诉你，马家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之前麓北的税银、田赋都能正常收上来，自从马朝义当了家主，麓北到处是土匪，年年天灾，把北地的粮食产地，硬是变成了灾荒之地，本府这些年也一直在调查，苦无证据，没办法动手。
黄大人抓的那几十个人，完全是疥癞之疾，没必要打草惊蛇！”
到了这个时候，任志高终于也不装了，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那任府主发现什么问题了？”
黄文昭看见任志高一脸严肃，也不再出言讽刺，转而问任志高查到什么了。
“我怀疑麓北的土匪其实就是马家的人，目的是截断麓北的税收，这点很多北庭府的官员都有共识，只是在麓北行省，马家的势力太强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还有马家的钱财来路，马家在麓北本来是越来越没落了，但是马朝义上台之后，感觉他的钱花不完一样，到处撒钱，朝廷和北庭府都被他安插了不少马家的人。
最严重的是，他的护院人员远远超过了帝国的底线，整个麓北行省，我估计超过万人，这也是本府要阻拦黄大人的原因，怕刺激太甚，马家直接反了，北地三省，立刻就成了人间炼狱。”
任志高把这些年来的怀疑以及调查的情况都说了出来，感觉人都轻松不少，这些年，这些问题一直压着他喘不过气来。
“黄某误会任府主，没想到，小小一个马家，竟然发展到如此地步，那以任府主的意思？”
黄文昭听得头皮发麻，如果任志高说得都是真的，自己这么刺激马家，估计很难走出麓北了。
“你听我说......”任志高看黄文昭冷静下来了，也不藏着掖着了，准备详细跟黄文昭讨论出一套方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