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风卷着梅雨季的潮气钻入雕花窗棂，苏晚晴蜷在黄杨木床上，隆起的腹部随呼吸轻轻起伏。林辰端着安胎药站在门外，瓷碗沿与木门相触的轻响惊醒了她，却见她翻了个身，指尖无意识揪住锦被边缘，睫毛在烛火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阿昭……别去……”她的呓语像碎瓷般割破寂静。林辰的动作陡然僵住——这是他第三次听见这个陌生的名字。第一次是在半月前的月夕夜，她烧得迷迷糊糊时唤过；第二次是三日前在梅树下，她望着落英突然哽咽。而今夜，她的声音里竟裹着裂帛般的颤音，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正从喉间抽离。
他放下药碗，鬼使神差地靠近床榻。烛芯爆开的火花在他瞳孔里跳动，将她的侧影镀上一层流动的金芒。她的眉峰忽然蹙起，指尖在床沿划出无意识的弧线，像在描摹某种隐秘的符咒。“河图……洛书……”她突然呢喃，声音陡然拔高，“以命易命，不可悔……”
林辰的呼吸一滞。这三个字如惊雷炸响在耳畔——那正是前世他亲手刻在忘川石上的誓言。那时他以为自己独自背负着轮回的宿命，却不想她的身影里竟藏着同样的碎片。他忽然想起昨日整理旧物时，在檀木匣底发现的半片青铜镜，镜缘刻着细如发丝的“晚晴”二字，而另一半，此刻正静静躺在她的妆奁深处。
“辰哥哥？”她忽然睁眼，瞳孔里还凝着未散的雾气。林辰触电般缩回手，却见她伸手抚向腹部，唇角扬起一抹苍白的笑，“又做噩梦了？”她的手指轻轻点在隆起的肚腹上，“宝宝在踢我呢。”
他强迫自己露出温和的笑，指尖却已掐入掌心。那句“不可悔”仍在耳畔回响，像一封从忘川底打捞起的湿漉漉的信笺，字迹在水中晕染，却仍能辨认出“以命易命”四个血字。他忽然注意到她颈间新添的淡红印记，形状恰似被火焰灼烧过的凤凰尾羽——那是前世她为他挡下天劫时留下的烙印。
“今日产婆说胎位有些不正。”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窗外的雨丝，“我总梦见自己在冰湖上走，脚下裂开的冰层像碎玉般坠入深渊……”她顿了顿，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辰哥哥，你说人真的会有前世吗？”
林辰的喉间忽然发紧。他想起她昨日在佛堂前跪了整宿，求的是“愿以吾命换他平生无虞”；想起她今日晨起时忽然晕眩，却执意要亲手缝制婴儿肚兜，针脚细密如星子；想起她总在无人时抚摸那半片青铜镜，眼中闪过他从未见过的沉痛。
“或许有吧。”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指腹触到她掌心潮湿的冷汗，“但无论有没有，我都会护着你。”
她忽然笑了，眼角却滑下一滴泪，在锦被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可我怕啊……”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怕这一世又来不及说……”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大了，雨丝斜斜拍在窗纸上，像无数只欲言又止的手。林辰忽然想起前世她临终前的话：“若有来世，换你先找到我。”而此刻，她的梦呓、她的泪、她颈间的凤凰印，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同一个秘密——她并非全然不知，她只是在等他先认出她。
他忽然想起那日在古玩摊上见到的残卷，上书“忘川信笺，需以血为引”。此刻方知，原来最锋利的笔锋从来不是朱砂，而是藏在梦呓里的裂帛声，是藏在眼泪里的前世盟约。他轻轻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极轻的吻，而她的呼吸已渐渐恢复平稳，像一片飘在忘川上的落叶，带着前世未完的夙愿，飘向今生的晨雾中。
烛火在风中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林辰忽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一下，又一下，像在敲击着某种古老的密码。而窗外，雨丝仍在飘落，将青石板的缝隙填满，也填满了那些未说出口的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