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马悦可不知道王本源的想法,她也不想知道。在她看来,王本源此刻的任何挣扎与期盼,都不过是徒劳的噪音,是她奔向新生活前,需要清理的最后一点垃圾。每当她试图去想象他的感受,一种尖锐的烦躁感就会刺痛她的神经,仿佛在提醒她:别回头,回头就是万丈深渊。
她与王本源的结合,本就是她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一个充满妥协与不甘的无奈之选。
曾经的马悦,是活在阳光下的人。她心高气傲,家境优渥,父亲是开明的知识分子,哥哥更是将她宠上了天。从她长大到毕业,再到工作,爸爸和哥哥从未短过她半分钱花。她的人生,就像一条铺满鲜花的平坦大道,顺风顺水,明媚耀眼。她曾以为,世界就是她脚下那片被阳光照得暖洋洋的土地,只要她想要,伸出手就能得到。
直到她遇到了那个让她付出了真爱的男人。那是一场飞蛾扑火般的燃烧,她掏出了自己全部的真心,最后却被烧得体无完肤。那一次的伤,不仅是心碎,更是一种信仰的崩塌。她第一次发现,原来阳光之下,也有如此锋利的阴影,能将人割得鲜血淋漓。
心碎之后,她得出一个冰冷的结论:爱情是靠不住的,找个合适的人结婚,才是女人最终的归宿。这与其说是感悟,不如说是一种自我保护,她用一层厚厚的壳,将自己那颗破碎的心包裹起来。
即便要结婚,她的底线依然清晰:对方必须在市里有房,有体面的工作,不能拉低她的人生层次。于是,她平生第一次走进了婚姻介绍所,那地方充满了和她一样,带着各自伤痕与目的的男女。她像挑选一件商品一样,在登记册上筛选着自己的未来,脸上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厌恶的麻木。
然后,王本源出现了。
南开区设计院设计师,985名校毕业,履历干净,人也踏实。最重要的是,他对她几乎是一见倾心,眼神里的那种纯粹的欣赏与渴望,像一捧微弱的炭火,让她冰冷的心有了一丝暖意。
他们的进展快得超乎想象。认识才三个月,王本源就笨拙而认真地提出了结婚。他的理由简单得近乎粗暴:“我们单位现在有福利,结了婚能优先分房,位置还不错。房贷用公积金就能覆盖,我们基本没压力。”
那一刻,马悦是懵的。她还没来得及从失恋的阴影里完全走出,还没来得及仔细审视这个男人,就被“房子”这个最现实、也最诱人的词推着向前。她看着王本源那张充满期待的脸,心里一片茫然。就这样吧,她想,反正爱情是假的,有套真的房子,总归是好的。
她就像一只被赶上架的鸭子,懵懵懂懂地就点头了。婚礼办得很热闹,也很朴素,亲戚朋友聚在一起,吃了顿饭,没什么大的场面。她穿着红色的礼服,微笑着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却感觉自己像一个局外人,在观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电影。
她高估了自己对平淡的忍耐力,也低估了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她以为选择王本源,是向现实低头,是一种成熟。可她没想到,婚姻生活仅仅一年,就磨光了她所有的生气。
她发现,她根本无法忍受王本源吃饭时发出的吧唧声,那声音像砂纸一样摩擦着她的神经;她无法忍受他那永远洗不掉的烟味,那味道让她想起一种不属于她世界的、粗粝的生活质感;她更无法忍受他谈论未来时,那点微不足道的、沾沾自喜的“小确幸”。
她以为的“踏实”,原来是“平庸”;她以为的“安稳”,原来是“无趣”。她像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金丝雀,笼子是安全的,有吃有喝,但那狭小的空间,让她每一天都感到窒息。她开始失眠,开始频繁地照镜子,却只看到一张日渐憔悴、毫无生气的脸。她厌恶这样的自己。
就在这时,郑勤跃出现了。
他像一道光,劈开了她灰暗的生活。他有钱,有颜,有事业,更重要的是,他懂她。他能欣赏她精心挑选的香水,能和她谈论最新的商业动态,能带她进入一个她本就该属于的、流光溢彩的上流社会。
和郑勤跃在一起,马悦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那个曾经明媚骄傲的她,仿佛又回来了。每一次与他并肩出席宴会,每一次听到别人艳羡的称呼,都像一剂强心针,让她重新找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自己。
所以,王本源是什么?他不过是她人生低谷时,一个错误的选择,一个不合脚的鞋,一段需要被彻底删除的代码。她甚至懒得去恨他,因为在他的世界里打转,本身就是一种浪费。她现在满心想的,是如何以最快、最干净的方式,抹掉“王本源”这个名字,从她的人生履历里,从宝宝的抚养权上,从她未来的每一个篇章里,彻底清除。
她拿起手机,给律师发了一条信息:“就按我们说的办,尽快启动。”
发完,她将手机扔在沙发上,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璀璨夜景。王本源还在那间用公积金换来的房子里,守着一锅温热的汤,做着一家三口的梦。
而她的梦,早已在别处,灯火通明。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她会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仿佛脚下这片流光溢彩的土地,随时都会塌陷,将她重新拖回那个她拼命逃离的、灰暗的深渊。
(马悦的独白)
夜,真安静。
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都像一个承诺,一个关于“家”的承诺。可我知道,在城南那片老旧的居民楼里,有一盏灯,是我必须亲手掐灭的。
王本源。
我甚至懒得在心里去咀嚼这个名字,它就像一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不致命,却时时刻刻提醒着我的狼狈与不堪。
我怎么会嫁给他?
这个问题,我偶尔会在午夜梦回时问自己。然后,那个穿着红色礼服,在朴素婚礼上微笑着的自己,就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不是幸福,是麻木。是我被爱情伤得体无完肤后,给自己找的一个避难所。我以为,一个985毕业的设计师,一个有公积金覆盖房贷的房子,一个对我一见倾心的男人,这就是“安稳”了。
我真是天真得可笑。
我高估了自己对平庸的忍耐力,也低估了我骨子里的虚荣。我受不了他吃饭时那满足的吧唧声,受不了他身上那股洗不掉的烟火气,更受不了他谈论未来时,那点小富即安的沾沾自喜。他眼里的世界,就是设计院那点方寸之地,就是评上高工后能多拿的那几千块钱。
而我,我本该站在更高处,看更广阔的风景。
直到遇见郑勤跃,我才知道,那不是我贪心,那只是我本该拥有的世界。他懂我,他欣赏我,他能给我想要的一切。和他在一起,我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那个曾经明媚骄傲的马悦,又回来了。我不再是那个被困在厨房和菜市场里的黄脸婆,我又是那个能与他并肩,站在宴会厅中央,接受所有人艳羡目光的马悦。
所以,王本源必须消失。不是他的人,是他的存在,在我生命里留下的所有痕迹。
他还在幻想着什么?他以为用他那点卑微的、笨拙的好,就能挽回我吗?他不知道,他的每一次“好”,都像是在提醒我,我当初的选择是多么的错误,多么的……恶心。
我不会给他机会。我不会像电视剧里那些女人一样,哭着、闹着,去谈判,去纠缠。那太掉价了。我要用最体面,也最残忍的方式,让他出局。律师说,只要起诉,以他的性格,为了名声,他会乖乖签字。
抚养权,还有抚养费。这不仅仅是为了宝宝,这是对他最后的审判。审判他的平庸,审判他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我要让他明白,他连自己的女儿都养不起,他是个失败者。
我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冰冷的脸。我给律师发了信息:“尽快启动。”
做完这一切,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紧接着,一种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升起,顺着脊椎爬遍全身。
我害怕吗?
我怕的不是王本源的纠缠,我怕的是……万一呢?万一郑勤跃也只是我人生中的另一个“选择”呢?万一有一天,我也会厌倦他,像现在厌倦王本源一样?
不,不会的。
我摇了摇头,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脑海。郑勤跃和他是不同的。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走到酒柜前,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鲜红的液体在杯中摇晃,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王本源,谢谢你曾给我的那间“避难所”。现在,我要走了。别怪我无情,要怪,就怪你给的安全感,太廉价了。
而我的人生,从来就不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