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无法照亮所有角落,比如这栋位于老城区,即将被拆除的废弃美术楼。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霉味和若有若无的松节油气味。求救者是一个名叫孙淼的年轻女孩,艺术系的学生,此刻正脸色惨白、语无伦次地向江凌雪描述着她的遭遇。
“我们……我们就是听说这里闹鬼,觉得刺激,前天晚上偷偷进来想找点灵感……”孙淼的声音带着哭腔,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一开始还好,就是觉得有点冷,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像是画笔在画布上摩擦的声音,还有……水滴声。”
江凌雪安静地听着,手中的便携式罗盘指针微微颤动着,指向大楼深处。她能感觉到,这里的怨念并非磅礴滔天,而是如同蛛网般细密、粘稠,带着一种偏执的、冰冷的绝望。
“后来……后来小琪就不对劲了。”孙淼的眼泪掉了下来,“她开始对着空画架说话,说‘再等一下’,‘就快完成了’……我们拉她走,她就像被钉在地上一样,眼神直勾勾的。最后是我们强行把她拖出来的。可是回去之后,她就一直发烧,说胡话,反复念叨着‘未完成的画’、‘他在等我’……医生查不出任何问题!”
江凌雪蹙起眉头。这种附着性、带有强烈执念引导的灵体,处理起来往往更麻烦,因为它针对的是人的精神。
“我们查过一些资料,”孙淼补充道,声音压低,带着恐惧,“听说很多年前,有个很有天赋但性格孤僻的学长,在这栋楼里彻夜作画,后来……好像是猝死或者自杀了,就在他的画室里。据说他死前,正在创作一幅他认为能让自己名留青史的画,但……没能完成。”
未完成的遗作,执着的艺术之魂……江景辞靠在布满涂鸦的墙壁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听着孙淼的叙述,眼神却落在窗外模糊的夜色里。他对这种校园怪谈兴趣缺缺,心思早已飘远。
今天下午,他“恰好”路过林诗语所在的大学,坐在车里,远远地看着她和几个同学抱着书从图书馆走出来。秋日的阳光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微微侧头和同伴说着什么,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那笑容,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记得自己之前试图缓和关系,甚至让妹妹去问林诗语是否愿意参加一次“普通的”慈善晚宴——一个绝对安全,不会有任何灵异事件发生的场合。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出于对前队友的……基本关怀。
然而江凌雪带回来的答复,简短而清晰:“诗语说她最近课业忙,不想参加了。哥,她说……以后这类活动,她可能都不太想参加了。”
“不想参加了”。和上次一模一样的话。
一股无名火瞬间窜起,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最后化作一种更为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郁躁。他不懂,为什么她可以如此干脆地抽身而去,仿佛之前并肩作战的经历,那些他以为至少算得上是“特别”的瞬间,都毫无意义。
而他,却像个蠢货一样,被这些无谓的情绪牵绊,甚至失控到需要靠这种偷偷摸摸的“路过”来获取一点关于她的信息。
“哥?”江凌雪的声音将他从烦躁的思绪中拉回现实,“能量源头在顶楼的画室,我们上去吧?”
江景辞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率先迈步走向楼梯间。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冷硬,仿佛与这栋楼的阴森气息融为一体。
孙淼看着这对气质迥异的兄妹,尤其是那个一直沉默寡言、气场强大的哥哥,心里莫名地安定了些,又有些害怕,赶紧跟上江凌雪的脚步。
楼梯间积满了灰尘,每走一步都发出空荡的回响。越往上,那股阴冷潮湿的感觉越重,隐约的,似乎真的能听到极远处传来细微的、笔尖划过粗糙表面的声音,若有若无,挑动着人的神经。
江景辞仿佛毫无所觉,只是沉默地向上走。他的烦躁在内里燃烧,对外界的阴冷反而形成了一种隔绝。他甚至有些病态地想,如果此刻在这里的是林诗语,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需要依赖他?
这个念头让他更加厌恶自己。
到达顶楼,画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种不自然的、惨白的光。罗盘指针在这里疯狂旋转起来。
江凌雪示意孙淼留在身后,自己则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符纸和特制的朱砂墨线。她看了一眼江景辞,低声道:“哥,里面的东西可能擅长精神攻击,你……”
“管好你自己。”江景辞打断她,语气淡漠,目光却锐利地扫过画室门缝,“我不会拖后腿。”他也绝不会让自己再出现上次面对七郎鬼时,那种可笑的、几乎被同化的动摇。
江凌雪无奈,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画室的门。
画室内部比想象中更加诡异。没有光源,但室内却弥漫着一种如同月光般的惨淡光辉,足以看清一切。无数完成的、未完成的画作堆放在墙角,蒙着厚厚的灰。而在画室中央,一个画架孤零零地立着,上面放着一幅蒙着白布的油画。
一个半透明的、穿着沾满颜料旧衬衫的年轻男性幽魂,正背对着他们,专注地“挥舞”着虚幻的画笔,对着那蒙着白布的画布做着涂抹的动作。那令人牙酸的、笔尖摩擦的声音,正是源自于此。
空气中,松节油的气味混合着一种……类似福尔马林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那幽魂似乎察觉到了闯入者,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它缓缓地、极其不自然地转过头——一张因为长期熬夜和执念而扭曲、苍白的脸,空洞的眼窝“看”向了门口的三人,最终,定格在脸色惨白的孙淼身上。
一个冰冷、带着回响,如同摩擦玻璃般的声音,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
“……模特……还不够……”
“……你……留下来……”
“……帮我把……最后一笔……完成……”
孙淼吓得尖叫一声,躲到了江凌雪身后。
而那艺术生幽魂,已经朝着他们,或者说,朝着孙淼,飘了过来。它周身散发出强大的精神波动,试图缠绕、禁锢他们的意志。
江景辞皱紧了眉,这次,他心中没有任何共鸣,只有被冒犯的不悦,以及一种……急于结束这场闹剧,好回去继续独自咀嚼他那份无人知晓的烦闷的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