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二楼陷入了另一种形式的死寂。痴鬼不再狂躁,也不再吟诵,只是如同一个迷路的影子,静静地“站”在江景辞面前,那空白的脸上似乎流转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江景辞那句话,像一把钥匙,无意间打开了一扇它从未想过存在的门——执念即使被理解,也可能毫无意义,因为现实早已物是人非。
江凌雪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不再试图用强力的符咒去冲击,而是再次点燃了更加温和的“往生安魂香”,同时以自身灵力为引,低声吟诵起悠远平和的度魂咒文。清雅的香气与宁静的咒文力量,如同温暖的水流,缓缓包裹住那痴鬼的虚影。
这一次,痴鬼没有抗拒。
它那清瘦的身影在香雾与咒文中微微晃动,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那持续了百年的、关于“不懂”与“心意”的执念,似乎在江景辞那句绝望的诘问下,显露出了其本质的虚无与苍白。
最终,在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解脱又仿佛遗憾的叹息中(那叹息直接响在人的脑海里),痴鬼的虚影彻底消散,化作点点晶莹的微光,如同夏夜的萤火,盘旋上升,最终穿过书店古老的天花板,消失在夜空之中。
那本引发一切的无名线装诗集,也在痴鬼消散的瞬间,无声地化为了灰烬。
书店内那浓郁的哀伤执念随之荡然无存,只剩下旧书特有的、宁静的墨香。
事件,解决了。
江凌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她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一旁沉默不语的哥哥身上。
他依旧站在那里,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神空洞地望着痴鬼消失的地方,仿佛那里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凝视。他刚才那句话,与其说是化解了痴鬼的执念,不如说是将他自己的绝望,赤裸裸地摊开在了这寂静的空气里。
江凌雪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瘦削的侧脸和眼底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心脏一阵阵抽痛。这就是她那个在商界叱咤风云、让人闻风丧胆的哥哥吗?此刻的他,脆弱得像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被一种名为“林诗语”的情绪,彻底击垮了。
“哥……”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哽咽,“事情解决了,我们……回去吧。”
江景辞缓缓转动眼珠,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荒芜。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朝着楼下走去。他的脚步很稳,却透着一股沉重的、了无生趣的疲惫。
回到江家那座空旷冰冷的大宅,江景辞径直走向酒柜,甚至没有用酒杯,直接拿起一瓶烈酒,仰头灌了几口。灼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了他冰冷的心。
江凌雪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一反常态的、近乎自虐的饮酒方式,再也忍不住了。
“哥!你醒醒好不好!”她冲上前,夺下他手中的酒瓶,声音带着哭腔,“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不就是一个林诗语吗?她……她都有男朋友了!你何必还要这样折磨自己!”
“男朋友”三个字,像是一根针,狠狠扎进了江景辞麻木的神经。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燃起了一点东西——不是怒火,而是一种深可见骨的、带着自嘲的痛楚。
“是啊……”他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得厉害,“她有男朋友了……所以呢?”
他看着妹妹,眼神空洞而悲凉:“所以我应该怎么样?像以前一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去找那个男人,让他离开她?”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凌雪,你不懂。”
“我不懂?我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是失恋吗?谁还没失恋过!”江凌雪激动地喊道。
“不是失恋。”江景辞打断她,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清晰,“我甚至……从来没有得到过。”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那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能照亮他眼底的黑暗。
“我只是……不明白。”他喃喃自语,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甚至……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错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力。在商场上,他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可在这场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正式开始的感情里,他却输得一败涂地,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
江凌雪看着哥哥笼罩在灯光下、却显得无比孤寂落寞的背影,所有劝慰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想起痴鬼那百年不散的执念,想起哥哥刚才那句“懂了又如何”。
是啊,就算她现在跑去告诉哥哥,诗语可能是在说谎,那又怎么样呢?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早已不是简单的误会,而是性格的差异、沟通的壁垒、以及那些已经造成的、无法挽回的伤害。
哥哥心里的“痴鬼”,对林诗语那份说不清道不明、却已然刻骨铭心的执念,恐怕比刚才那个百年痴鬼,更加难以化解。
她颓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哥哥如同困兽般,在他自己构建的、名为“林诗语”的绝望迷宫里,找不到任何出口。
这一局死棋,似乎真的,无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