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雷恩以近乎野蛮的方式宣告主权后,云棠在银月部落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明面上的挑衅与刁难消失了,但暗流依旧汹涌。那些来自雌性们,尤其是莉莉丝若有若无的排斥与冷眼,如同隐藏在草丛中的荆棘,时不时刺她一下。
她无法参与繁重的采集与鞣制兽皮工作,力量甚至比不上部落里半大的幼崽。阿草心善,时常偷偷塞给她一些易于消化的果子和烤得焦香的肉块,但更多时候,云棠是孤独的。她像一件被狼王珍藏却不知如何摆放的易碎品,与这个崇尚力量与坚韧的部落格格不入。
雷恩似乎很忙,作为部落首领,他需要巡视领地、裁决纠纷、领导狩猎。但他总会回来,在日暮时分,带着一身风雪与血腥气,精准地找到蜷缩在洞穴角落或坐在他石椅旁兔皮垫上的云棠。
他的回归带着不容置疑的仪式感。首先是嗅闻,从头到脚,仔细检查她身上是否沾染了其他不属于他的气息。然后是舔舐,粗糙的舌面刮过她细嫩的脖颈和脸颊,带来微刺的痛感,也覆盖上他独有的、带着冰雪与冷杉气息的味道。最后,是圈禁。他会将她拢在自己庞大的银狼身躯与尾巴之下,用体温驱散她一日的孤寂与寒意。
这种原始而直接的占有,是庇护,也是牢笼。云棠在他紧密的包围中,连呼吸都需小心翼翼。
这天下午,云棠坐在雷恩议事石椅旁的兔皮垫上,看着他用一种坚硬的黑色石头,在磨制一把骨刀。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动作带着一种精准而冷酷的美感。阳光从厅堂的缝隙投下,在他银色的发丝和深邃的侧脸上跳跃。
云棠看得有些出神,目光落在他手边一块被打磨得异常光滑、边缘锋利的骨片上,那弧度像一弯小小的月亮,带着天然的莹白光泽。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那抹温润的白。
“别动。”
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阻止。雷恩甚至没有抬头,一只手依旧稳定地打磨着骨刀,另一只手却快如闪电般伸出,精准地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他的掌心粗糙,带着厚茧和武器的冰冷,握住她手腕的力道不轻,带着警告意味。云棠吓得一颤,立刻缩回了手,像只受惊的小兔,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雷恩这才抬眸,幽蓝的瞳孔扫过她受惊的脸,又落在那块骨片上。“锋利,伤。”他言简意赅地解释,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那握住她手腕的动作,却带着一种防止她受伤的、笨拙的关切。
他松开手,继续打磨骨刀。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到什么,从身旁一堆零碎的材料里,挑出一块质地较软、边缘圆润的白色兽骨,又拿起一块更小的磨石,低头默默地打磨起来。
云棠不敢再乱动,只是安静地看着。只见他那双能轻易撕裂猎物喉咙、握着沉重武器的双手,此刻却以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耐心,将那块小兽骨一点点磨成一个光滑圆润的、没有任何棱角的挂坠形状。他甚至用骨针在顶端钻了一个小孔,穿上一根柔韧的兽筋。
做完这一切,他放下手中的工具,拿起那枚温润的白色骨坠,朝云棠勾了勾手指。
云棠迟疑地靠近。
他伸出手,没有像往常那样揉她的头发,而是将那枚骨坠,轻轻戴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骨坠贴着肌肤,传来他指尖残留的、微凉的温度。
“给你的。”他看着她,幽蓝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闪过,快得让她无法捕捉,“玩。”
他送了她一件礼物。一件被他亲手剔除了所有危险、只留下温润与坚固的礼物。或许在他眼中,她和这枚需要小心呵护的骨坠一样,脆弱,易损,属于他的所有,需要被妥善保管,隔绝一切可能的伤害。
云棠低头,手指轻轻触碰着胸前的骨坠,冰凉的触感下,仿佛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悄然渗入心底。这份来自野兽爪牙下的、生硬而原始的温柔,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神震颤。
然而,这份短暂的、几乎令人沉溺的静谧,并未持续太久。
傍晚,雷恩被部落外突然出现的猛兽踪迹事件叫走。云棠独自留在洞穴里,借着洞口藤蔓缝隙透入的最后一缕天光,摩挲着颈间的骨坠。
忽然,一阵带着恶意的、压低了的议论声,顺着风隐隐约约飘了进来。
“……就是个废物,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
“王只是一时新鲜,等发现她连幼崽都生不出来,肯定会抛弃她。”
“莉莉丝姐姐才应该是我们的王后,她那么强大,一定能生下最优秀的继承人!”
“听说……有些弱小的雌性,在部落迁徙或者食物匮乏的时候,会被‘处理’掉……”
“处理掉”三个字,像冰冷的毒蛇,倏地钻进云棠的耳朵,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她猛地抬头,看向洞口,只见几道模糊的、属于雌性的身影快速闪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冷意。
是莉莉丝和她的追随者。
她们甚至不屑于隐藏这份敌意。
云棠抱紧双臂,只觉得洞穴里的温暖瞬间被抽空,取而代之的是比昨夜雪原更刺骨的寒冷。雷恩的庇护如同阳光,能驱散表面的风雪,却无法照进所有阴暗的角落。
她低头,看着胸前那枚莹白的骨坠。这是爪牙下的温柔,亦是荆棘王座上,唯一一点属于她的、脆弱的暖意。在这危机四伏的兽世,这微弱的暖意,是否能支撑她活下去,熬过这一个月?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夜幕彻底降临,洞口再次被那道庞大的银色身影堵住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向他所在的方向,蜷缩着靠了过去。
似乎只有贴近这具带着血腥与冰冷气息的强大身躯,才能汲取到一丝对抗这无形荆棘的力量。
雷恩察觉到她的靠近,喉咙里发出满意的咕噜声,尾巴一卷,将她更紧地纳入自己的领地范围。
巢穴之外,是凛冬与恶意;巢穴之内,是野兽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