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基”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钉子,钉在林半夏脑子里。老秦罕见的失态和警告,反而让她更加确信,这东西,是捅破天的关键。
赵铁柱混沌中的呓语,是唯一的线索。她必须再试一次。
通过吴启明的关系,她以“协助评估蜂巢受害者神经损伤”为由,申请了更深入的医疗权限。报告写得滴水不漏,重点强调对“蜂巢残留技术危害性评估及防护”的军事医学价值。审批一路绿灯,张高工甚至额外批给她一套便携式脑电监测设备。
“注意安全,严格操作流程。”张高工把批件递给她时,镜片后的目光难以捉摸,“赵铁柱的情况特殊,任何刺激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明白。”她接过文件,指尖冰凉。
再次走进赵铁柱的病房,消毒水味混合着某种衰败的气息。他依旧瘫在床上,眼神空茫地望着天花板,嘴角挂着晶亮的口水痕。护士刚给他换过营养液。
“还是老样子,时好时坏。”护士低声说,“偶尔会激动,但说不清话。”
半夏点点头,支开护士,反锁了房门。她架起脑电监测仪,电极片小心地贴在他太阳穴和头皮上。屏幕亮起,波形平稳,偶有杂乱的微小波动。
她坐到床边,打开录音笔。
“赵连长,”她声音放得很平,尽量不带情绪,“能听见我说话吗?”
赵铁柱眼珠缓慢转动,瞥了她一眼,又茫然移开。
“频率……7.……”她吐出那个烙印般的数字。
脑电波猛地跳起一个尖峰!监测仪发出轻微的嘀嘀警报。赵铁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身体微微绷紧。
“hc6……蜂鸟……”她继续试探。
波形更加紊乱,肌肉开始轻微抽搐。他嘴唇哆嗦着,吐出破碎的音节:“……走……快走……”
“柱基。”她盯着他的眼睛,吐出最后两个字。
轰……!
赵铁柱整个人像被电击般猛地弹起!又重重摔回床上!监测仪警报狂响!波形图炸开一片疯狂的棘波!他双眼暴突,眼球布满血丝,死死瞪着天花板,喉咙里发出非人的、被扼住般的嘶吼!
“柱……基……”他嘶哑地挤出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和……愤怒?“……骗局……全是……骗局!”
“什么骗局?!”半夏按住他挣扎的肩膀,急问,“柱基在哪?!”
“……地……下……眼睛……好多眼睛……”他语无伦次,手指痉挛地抓挠着床单,“……锁住了……都锁住了……钥匙……是……”
他猛地呛咳起来,喷出带血丝的唾沫,眼神开始涣散,剧烈挣扎渐渐变成无意识的抽搐。
“钥匙是什么?!”她追问。
“……心……跳……”他吐出最后两个模糊的音节,头一歪,昏死过去。
监测仪波形逐渐平缓,但基线抬高了,像某种低烧般的持续亢奋。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护士的呼喊。半夏迅速收起设备,打开门。
“怎么了?警报响那么厉害!”护士冲进来。
“突然抽搐,可能是癫痫发作。”半夏脸色苍白地让开,“快叫医生!”
一阵兵荒马乱。医生赶来检查,注射镇静剂。半夏站在角落,手心全是汗,录音笔在口袋里发烫。
心跳……钥匙是心跳?某种生物锁?需要特定心率模式?
她想起“蜂鸟”协议正是基于心率变异性。柱基的解锁方式,难道与此相关?
回到技术部,她反复听那段录音。赵铁柱崩溃前的话语破碎混乱,但“骗局”、“眼睛”、“锁住”、“钥匙”、“心跳”这几个词反复出现,浸透着巨大的恐惧和绝望。
柱基不是简单的数据库?它是一个地方?一个设施?被严密监控(眼睛)?需要特定心跳频率(钥匙)才能进入?
谁的心跳?周安国的?爷爷的?还是……母亲的?
她尝试在内网搜索与“生物特征锁”、“心率密钥”相关的军用技术,结果寥寥,权限不足。
几天后,她正在整理资料,老秦慢吞吞地踱过来,放下一摞档案在她桌上,手指在最上面一份轻轻敲了四下。
等他走开,她拿起那份档案。是份普通的设备报废清单。但翻到某一页,角落里用极淡的铅笔写着三个字:“小心张。”
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划下。
小心张?张高工?
她心里一凛。老秦在警告她?张高工有问题?
下午,张高工突然召集了一个小型技术会议,与会者只有他和几个核心工程师,还有半夏。
“接到上级指令,要求我们协助分析一批近期截获的异常信号特征。”张高工打开投影,屏幕显示出一段复杂的频谱图,“信号源不明,跳频模式极其诡异,但核心调制方式,与我们之前关注的‘蜂鸟’协议有相似之处。”
工程师们议论纷纷。
“信号内容无法破译,但能量级别很高,似乎是某种……唤醒指令。”张高工切换幻灯片,出现一张地图,几个红点标注着信号大致方向,“接收方指向……几个已废弃的军事设施旧址。”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半夏身上:“林半夏同志,你熟悉蜂巢的原始信号特征。由你牵头,成立一个分析小组,尽快给出初步判断。权限我会给你开通。”
任务来得突然,且重要。让她牵头?几个资深工程师面面相觑。
“是。”她压下疑虑,点头领命。
分析小组很快成立,她拿到了更高权限的服务器账户和信号原始数据。数据量庞大,特征诡异,确实与蜂鸟协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又更加复杂、隐蔽。
她几乎日夜泡在分析室里,调用各种算法进行模式匹配和滤波。几天后,她发现一个极其隐蔽的规律:这些信号每隔一段时间,会嵌入一段极其短暂的、类似心跳节奏的基准脉冲。
她尝试将这段脉冲与爷爷笔记里记载的、母亲林婉的静息心率数据进行匹配。
匹配度高达97.8%!
信号在用母亲的心跳节奏作为校准基准!柱基的“钥匙”,是母亲的心跳?!
她后背发凉,立刻将发现写入初步报告,标记为高优先级,提交给张高工。
报告提交后,如石沉大海。张高工没有回复,也没有召集后续会议。
她忍不住去他办公室询问。
“报告我看了。”张高工从文件堆里抬起头,表情平淡,“很有启发性。但证据链还不完整,需要进一步验证。你继续深入分析,有进展随时报我。”
他语气如常,但眼神里有一丝难以捕捉的闪烁。
离开办公室,她心里不安感加剧。回到分析室,她试图再次访问那份原始信号数据,却发现权限被临时冻结了!系统提示:“数据源校验中,暂时禁止访问。”
她立刻联系数据管理员。管理员回复:“接到上级通知,该批次数据存在源头污染可能,需进行安全隔离复查。复查完成前,暂停所有访问。”
上级通知?张高工?
她试图联系其他小组成员,发现他们都接到了“临时休假”或“参与其他项目”的通知。分析小组名存实亡。
她被孤立了。发现被摁下了。
深夜,分析室只剩她一人。她不甘心,尝试用各种方法绕过权限限制,均告失败。焦躁中,她无意间点开了一个平时很少使用的系统日志分析工具。
鬼使神差地,她输入了那批异常信号的捕获时间范围进行反向查询,想看看系统内部对这些数据的处理记录。
日志记录庞大冗长。她快速筛选,突然,一条不起眼的内部转移记录跳了出来:
【数据块 SIG-2023-074A 已于 2023-10-25 22:17:03 由服务器 [SRV-dAtA-04] 转移至备用存储阵列 [SA-07b],操作员:ZhANG_G】
张高工!他在报告提交后不到一小时,亲手转移了核心原始数据!转移到SA-07b阵列,那是一个通常用于存放低优先级、待销毁数据的隔离区!
他在掩盖!他想销毁证据!
就在这时,分析室的门悄无声息地滑开。张高工站在门口,灯光从他身后照来,拉出长长的影子,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这么晚还在加班?”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半夏心脏骤缩,下意识最小化日志窗口:“……整理一下思路。”
张高工踱步进来,目光扫过她的屏幕:“进展如何?”
“……遇到点权限问题。”她尽量保持镇定。
“哦,那个啊。”张高工点点头,“数据源有点问题,安全起见,先封存了。你别太着急,等核查清楚再说。”
他走到她身边,手指看似无意地敲了敲桌面:“有些东西,深究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尤其……当你无法承担后果的时候。”
语气温和,却带着冰冷的警告。
“我只是完成您交代的任务。”她垂下眼。
“任务可以有很多方式完成。”张高工俯身,声音压得更低,“聪明的做法,是交出‘钥匙’,让专业的人去处理。而不是……引火烧身。”
他直起身,拍了拍她肩膀:“早点休息。明天有个新项目给你,更有意义。”
他转身离开,门轻轻合上。
半夏僵在原地,冷汗湿透后背。他知道了!他知道她找到了“钥匙”!他在逼她交出来!否则……
她看向屏幕,那条转移记录像冰冷的铁证。
张高工……这个技术部的负责人,才是藏在最深处的那个“蜂”?他在守护“柱基”?还是想独占它?
她猛地起身,冲出分析室。她必须找到老秦!现在只有他可能知道真相!
档案库锁着,老秦不在。她绕到后勤区他的宿舍,敲门,无人应答。
一个路过的勤务兵告诉她:“老秦?下午请假走了,说老家急事,连夜走的。”
走了?在这个关头?
她站在空荡的走廊,浑身发冷。
张高工的警告,老秦的突然离开,被隔离的数据,消失的组员……
蜂巢的网,终于开始收紧了。而握有“钥匙”的她,成了网中央的飞蛾。
她攥紧口袋里的录音笔,里面是赵铁柱用命换来的呓语。
心跳……钥匙……
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揭开“柱基”的真面目。
深吸一口气,她转身走向通讯室。她还有一个地方可以求救,医院。吴启明,或许是她最后的希望。
走廊尽头,监控探头的红灯,无声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