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温热粘稠,混着黑水潭的阴冷,从阿阮背上、腹部的伤口不断渗出,滴落在厚厚的腐叶上,砸出一个个暗红的泥洼。她几乎站立不住,全身重量都压在那把插入泥土的稳婆剪上,每一步挪动都牵扯着碎裂般的剧痛。剪刃上曾灼灼燃烧的幽蓝火纹,此刻已彻底熄灭,冰冷如死铁。
小芽跟在她身后,眼睛肿得像核桃。她左手死死搂着裹有三只幼狐的布包——它们背上的“龙纹”黯淡无光,软塌塌地一动不动;右手紧紧抱着那“山魈”婴儿,他额角的火焰纹路淡得几乎消失,呼吸微弱。她用自己小小的肩膀拼命顶着阿阮下滑的身体,带着哭腔反复呢喃:“姐姐…别睡…千万别睡…”
阿阮的意识在涣散的边缘。蛟毒、旧伤、过度透支的体力,让她浑身滚烫,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尖锐嗡鸣。她仅存的一点意念,就是远离身后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水潭,往林子深处去。
这片林子,死寂得可怕。
参天古木扭曲盘结,枝桠如鬼爪般遮蔽了天空。浓重的灰白色雾气在林间流淌,带着腐殖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缠绕在腿上,冰冷黏腻。脚下是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烂叶与软泥,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偶尔会踢到埋在下面的森白骨头,分不清是人是兽。
“呜…姐姐…有骨头…”小芽吓得声音发颤,死死抱紧怀里的布包。
阿阮只觉怀里的《稳婆手札》紧贴着她发烫的皮肤,传来一丝微弱的、持续的暖意,是她没有彻底倒下的最后支撑。但这暖意中,似乎混进了一缕冰冷的、带着铁锈和硫磺味的异样感,让她头脑更加昏沉混乱。
(书…在记录…对抗?)
念头未落,剧痛再次席卷。她腿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姐姐——!”小芽惊叫着扑过去,用自己小小的身子垫在下面。阿阮重重压在她身上,背上的伤口还在渗着黑血,皮肉翻卷,看着骇人。
“药…药…”阿阮嘴唇翕动,声音几不可闻。
小芽慌忙去解阿阮背上的药箱。箱子湿透,里面一片狼藉——药瓶碎裂,药粉与血水泥浆混成一团;银针污浊;那罐救命的“腐骨生肌膏”早已用尽,只剩空罐。唯一还算完整的,只有那本被血浸透的《稳婆手札》。
“没药了…姐姐…怎么办啊…”小芽看着空药箱,又看看昏迷高烧的阿阮,巨大的恐惧将她淹没。她抱着四个虚弱的幼崽,身处这片阴森绝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弟弟…妹妹…你们想想办法…”她把脸埋进布包,对着里面的小狐狸和婴儿无助地哭求。
就在这时——
“嘤…”
一声极轻微的哼声从布包里传出。紧接着,三只小狐狸背上那黯淡的“龙纹”,极其艰难地、微弱地闪动了一下!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银白光晕扩散开来,驱散了小芽身边一小圈雾气,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小芽猛地抬头,泪眼婆娑中看到了这丝光!“弟弟妹妹!你们还有力气!”
她小心翼翼地把布包放在阿阮滚烫的胸口,让那微弱的银光贴着皮肤。光晕触及之处,阿阮紧蹙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呼吸也平稳了一丝。
(有用!)
小芽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颤抖着小手,拿着布包在阿阮心口、腹部的伤口附近轻轻移动,试图用微光“温暖”伤处。每动一下,小狐狸们都发出细微的呜咽,显然极为吃力,但那点银光却顽强闪烁着。
几乎同时,另一边的“山魈”婴儿也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他额角那淡得快看不见的火纹,同步微弱地闪了一次!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顺着小芽的手臂,悄然流入阿阮身体,与银光、以及《手札》传来的暖流奇异地交融。
昏迷中的阿阮,沉在一片无尽的黑暗里。黑暗中有铁链声、硫磺味、蛟龙的哀嚎……但忽然,一点温润的银光亮起,驱散了一小片黑暗;接着,一点灼热的火星也亮了起来。两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和她怀中《手札》传来的暖意交织,护住了她即将涣散的心神。
在这暖流包裹下,她的意识沉向了《稳婆手札》。
不再是模糊字迹。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页燃烧着赤红古篆的书页!而在边缘,几道冰冷、如锁链般的惨绿纹路,正像活物般蠕动、蔓延,侵蚀着赤红火纹!
“滋…滋…”
赤红与惨绿无声交锋、碰撞!每一次碰撞,都让她的灵魂感到撕裂般的剧痛!
就在赤红火纹被逼得节节败退,眼看要被覆盖的刹那——
“嘤!” “哇——!”
她的脑海里,同时响起了小狐狸清越的鸣叫和“山魈”婴儿愤怒的啼哭!两道微弱却纯粹的力量——银白的龙息和幽蓝的地火——像两支利箭,猛地射入那交战的书页!
“轰!”
赤红火纹如同被添了柴,猛地暴涨!瞬间逼退了惨绿纹路!在赤红光芒中央,几行原本模糊的古篆,在银白与幽蓝光芒照耀下,变得清晰——
那不是字,是一幅地图!
线条勾勒出山脉与河流…而在东北角,一个由月牙和火焰交织而成的标记,正散发着微光!
(月牙…火焰…青丘?!白璎…姐姐!)
阿阮的意识猛地一震!是白璎!是青丘!手札在指引她!在她濒死时,吸收了幼狐的“龙息”和“山魈”的地火,显出了生路——指向青丘!
“青…丘…”昏迷中的阿阮,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姐姐?你说什么?青丘?青丘是什么?”小芽凑近,惊喜地捕捉到这两个字。
就在这时——
“嗡…”
阿阮贴身戴着的“月华玉佩”,突然从染血迹的衣襟里,散发出微弱却清晰的温润白光!光芒柔和,带着山林清泉的气息,驱散了最后一点潭水寒气,也让小芽冻僵的手感到了暖意。
紧接着——
“呜…呜嗷——”
一声悠长、清越、带着山林气息的狐鸣,穿透浓密雾气,从东北方向远远传来!空灵婉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却又奇异地安抚人心。
“是狐狸叫!是白璎姐姐!一定是她!”小芽猛地跳起来,抱着幼崽们,朝着声音方向用尽全力嘶喊,“白璎姐姐——!救命啊——!姐姐在这里——!”
狐鸣声一顿,随即变得更加清晰、急促,仿佛在回应,正飞快靠近!
希望,如同刺破浓雾的第一缕光,照亮了绝望的黑暗。
小芽紧紧抱着幼崽,跪坐在昏迷的阿阮身边,一边用幼狐微弱的“龙纹”光和“山魈”婴儿的暖意继续温养阿阮,一边死死盯着东北方向。泪水混着泥土和血污糊在脸上,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姐姐…撑住…白璎姐姐来了…我们…有救了…”
浓雾深处,那清越的狐鸣越来越近,带着山风与月华的气息,如同黑暗中伸来的援手。
而在阿阮怀中,那本《稳婆手札》里,赤红的“火纹”与惨绿的“锁链纹”暂时达成了诡异的平衡,静静潜伏。那幅指向“青丘”的地图印记,却如同烙印般,深深留在了书页上,也刻进了阿阮的脑海深处。
前路,依旧凶险。
但至少此刻,在这片吃人的密林里,她们,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