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夏至这天,老街的蝉鸣聒噪得像要把空气烧开。
林仲秋的帐篷里却摆着三只肥鸭,大小不一,在案板上排着队,最肥的那只脖颈高昂,羽毛虽已褪尽,仍透着股傲气。
她正用镊子给最小的野鸭摘细毛,指尖的动作比绣花还轻。
“今儿个来道淮扬菜的功夫菜——三套鸭。”她举起那只野鸭对着镜头,皮肉紧实得像块致密的锦缎,“这菜讲究‘套’,家鸭套野鸭,野鸭套菜鸽,一层裹一层,就像淮扬人的心思,绵密又深沉。”
弹幕里立刻翻起浪头:
【三套鸭?听着就腻!我赌她把鸭子煮成一锅油,谁敢吃?】
【苏倩倩刚发了“分子鸭汤”,用鸭骨粉冲的清汤配着冻干鸭绒装饰,评论区全是“意境绝了”——意境能填肚子?】
【听说她为了找野鸭子,跟猎户在山里蹲了三天,被蚊子叮了一身包?】
林仲秋没搭话,手里的刀已经剖开了最大的家鸭。
刀刃贴着鸭骨游走,“沙沙”几声,骨架就与鸭肉分离开来,却没戳破鸭皮,完整得像件艺术品。
“剔鸭骨得‘巧’,”她用刀尖挑出气管,“不能划破皮,不然套的时候会漏,就像说话得留余地,不然容易露怯。”
中等的菜鸭也被剔得只剩皮肉,她往家鸭肚子里撒了把糯米,接着把菜鸭塞进去,鸭嘴对着鸭嘴,像在说悄悄话。
“套的时候得‘顺’,”她用棉线把鸭颈扎紧,“大小得合适,塞得太满煮不透,太松没滋味,就像做事,得恰到好处。”
最小的野鸭子里塞了只去了骨的菜鸽,鸽腹里又填了香菇、笋丁、火腿丝,她拎着野鸭的脖子,小心翼翼地往菜鸭肚子里塞。
“这最里面的鸽子得‘鲜’,”她调整着位置,“香菇提香,笋丁解腻,火腿增味,就像藏在心底的话,得有料才动人。”
三只鸭层层套好,像个圆滚滚的肉球。她把这“三套鸭”放进砂锅里,倒进用老鸡、火腿吊了六个时辰的高汤,再扔进去几片姜、几段葱,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砂锅盖缝里渗出的热气带着股清润的香,不浓,却勾人。
“炖鸭得‘慢’,”她往灶里添了块青炭,火星子“噼啪”跳了两下,“得炖足四个时辰,让家鸭的油润、野鸭的紧实、菜鸽的细嫩融在一起,就像熬日子,急不得。”
等待的间隙,有个穿长衫的老先生拄着拐杖进来,看了眼砂锅就笑了:“丫头还会做这个?我小时候在扬州吃过一次,我祖父说这菜是‘礼’,待客得用最费功夫的,才显心意——现在会做的人可不多了。”
林仲秋给老先生搬了个小马扎:“您坐着等,快好了。”
四个时辰后,她掀开砂锅盖,一股醇厚的香气“嗡”地涌出来,汤清得像琥珀,表面浮着层薄薄的油花,用勺子撇去,露出底下的三套鸭,家鸭的皮已经炖得半透明,轻轻一戳就破。
她用筷子从最中间的鸽子肚里夹出块笋丁,放进嘴里,鲜得眼睛都眯起来:“这滋味得‘品’,”她又舀了勺汤,“第一口是家鸭的润,第二口是野鸭的鲜,第三口是菜鸽的嫩,最后才尝到香菇的香、笋丁的脆、火腿的咸,一层叠一层,像听评弹,弦外之音最动人。”
第一个尝鲜的是那位老先生,他颤巍巍地舀了勺汤,送到嘴边,刚抿了一口,眼泪就滚了下来:“就是这味……我祖母当年给我做过,她说‘做人得像这三套鸭,心里得装着东西’,后来她走了,我再也没吃过……”
林仲秋给老先生盛了块最里面的鸽肉:“慢点吃,还有很多。”
帐篷外的队伍排到了巷口,有穿西装的老板,有挎着菜篮的大妈,还有背着画板的学生,都捧着碗三套鸭的汤,喝得眉开眼笑。
有个年轻人边喝边说:“以前总觉得高档菜就是花哨,没想到这三套鸭这么实在,汤鲜得掉眉毛,肉嫩得像豆腐,每口都有新味道,太值了!”
收摊时,月亮已经挂上树梢。林仲秋发现灶台边放着个木盒子,是那位老先生留下的,里面装着套银制的汤勺。
字条上写着:“丫头,这勺子舀三套鸭的汤最得味。做菜如做人,肯下功夫,才有人记挂。”
林仲秋把银勺收好,抬头看了眼老街的屋檐,月光把瓦片照得像铺了层霜。
空气里的香气还没散,混着晚风的清润,让人心里沉甸甸的。
“系统,”她轻声说,“你说这三套鸭的味道,是不是就是心意在说‘我在乎’?”
系统的声音带着点温润:“根据检测,今日所有食客的情感浓度指数突破纪录。或许……美食的真谛,就是把说不出的心意,藏在最费功夫的滋味里,让吃的人懂。”
林仲秋笑了,把砂锅擦得锃亮。
她知道,这锅三套鸭里炖着的不只是鸭和鸽,更是藏在烟火里的牵挂——那些说不出的在乎,那些藏心底的惦记,都混在这口鲜醇里,在某个夏夜,悄悄告诉你:有人在用心待你。
就像这淮扬菜的细腻,永远把深情藏在最朴素的滋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