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解开心结的杜珑,仿佛卸下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又恢复了那个平日里喜欢安静依偎在姐姐杜玲身边、大部分时间沉默寡言,但偶尔开口却总能一语中的、切中要害的聪慧模样。
只是,这份安静中,似乎比以往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释然和轻松。
餐桌上,杜玲一边小口吃着饭,一边忍不住用探究和欣慰的目光频频看向妹妹。
杜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珠灵巧地一转,忽然起了点捉弄的心思,她放下筷子。
目光转向黄政,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撒娇的意味,虽然表情依旧清冷:“黄政,给我夹块排骨。”
黄政正埋头吃饭,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先看了看杜玲,见她脸上只有促狭的笑意,并无不悦,这才连忙应道:“哦,好,好。”
说着,便用公筷夹了一块烧得色泽红亮、汁水饱满的排骨,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杜珑的碗里。
杜珑夹起那块排骨,却没有立刻吃,而是故意在杜玲面前晃了晃,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朝着姐姐投去一个带着小小得意和挑衅的鬼脸。
杜玲看着她这孩子气的举动,忍不住“切”了一声,不但没生气,反而玩心大起,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道:
“哟,想用这个气我?老妹,反正你早就打定主意终身不嫁了,要不……姐姐我说话算话,真把我老公分你一半得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这话一出,杜珑刚恢复平静的脸颊“腾”地一下又红了,她羞恼地放下筷子,作势要打:“尽胡说八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又欠揍了是不是?”
“来呀来呀,谁怕谁?看看谁收拾谁!”杜玲笑嘻嘻地挽起袖子,一副准备“迎战”的架势。
黄政看着姐妹俩这熟悉的笑闹场面,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烟消云散了。
他知道,她们之间只要能这样毫无顾忌地打打闹闹,就说明之前那点小芥蒂已经彻底翻篇,雨过天晴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脸上却带着纵容的笑意。
趁着气氛轻松,他想起之前杜珑的话,带着几分关心和确认,轻声问道:“珑珑,你之前说的……是真不打算考虑结婚了吗?”
杜珑闻言,撩了撩额前的刘海,动作优雅中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淡然。
她瞥了黄政一眼,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你认为,我跟姐姐之间是这种情况,我还能嫁给别的男人吗?那样的婚姻,对对方公平吗?家里能得安宁吗?”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姐姐和黄政,声音轻缓却坚定,“现在这样,就挺好。我就一辈子守着姐姐,看着你们,也挺好。”
听到这话,杜玲脸上的玩笑神色瞬间收敛了,她侧过身,伸出双臂,温柔又带着些许心疼地将妹妹紧紧抱进怀里,下巴轻轻抵着杜珑的头顶,低声嗔道:“傻丫头……真是个傻丫头……”
就在这温情脉脉又带着些许复杂情绪的时刻,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汽车喇叭声,打破了客厅里的宁静。
黄政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有些惊讶:“是铁子回来了?这么快?”从省城到昌朋县雁乡,再接上两位老人返回,这速度算是相当快了。
杜玲和杜珑也立刻回过神来,意识到夏铁回来意味着黄政的父母已经到了。
两人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和坐姿,恢复了端庄大方的仪态,随着黄政一起起身,走向门口迎接。
车子刚停稳,黄政的母亲何桂英就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下来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杜玲和杜珑,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拉住姐妹俩的手,声音里充满了慈爱和想念:“玲玲,珑珑!哎呀,可算又见到你们了!阿姨想死你们了!”
“阿姨,我们也想您!”杜玲和杜珑异口同声地笑着回应,声音甜美。她们的目光随即转向在夏林搀扶下,拄着拐杖慢慢走下车的黄常青,恭敬地问好:“叔叔好!”
黄常青虽然腿脚不便,但精神看起来不错,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连连点头:“好,好!玲玲,珑珑,你们好!一路上辛苦了吧?”
这时,夏铁已经打开了后备箱,开始一箱一箱地往外搬东西,大多是些用保鲜盒和冰袋封装好的土特产。
他一边搬一边招呼:“政哥,林子,快来帮忙拿进去放冰箱!叔叔阿姨昨晚就找人把家里养的鸡鸭都给宰杀处理好带过来了,这天气,也不知道路上有没有坏掉?”
黄政看着那好几大箱的肉禽,又是感动又是无奈:“爸,妈,怎么把家里的鸡鸭全杀了?多可惜啊!”
何桂英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语气里满是疼爱:
“不杀了怎么办?难道留着它们在家里饿死啊?放心,坏不了,我们都是临上车才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用厚棉被裹着,里面放了冰袋。
这些都是正宗的土鸡土鸭,没喂过饲料的,带过来给玲玲和珑珑补补身子。
你看看她俩,比过年的时候好像又清减了些,肯定是工作太忙,没吃好!”她拉着杜玲杜珑的手,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心疼。
旁边的夏林听了,忍不住插话道:“阿姨,您这说法……好像也挺有道理!”
黄政看着母亲那不容置疑的神情,知道拗不过她,只好笑着妥协:“行行行,妈妈说得对。那就听您的,以后天天用这些土鸡土鸭煲汤,给她俩好好补补,一定养得白白胖胖的!”
一家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地将行李和特产搬进大厅。
黄政抬头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下午三点了。
他赶紧对父母说:“爸,妈,你们先休息一下,跟玲玲珑珑说说话,我得先去上班了,晚上回来再好好陪你们聊天。”
他又转向杜玲杜珑,“玲玲,珑珑,我走了,你们陪爸妈说说话。”
“嗯,你快去吧,路上小心。”杜玲柔声应道。
夏林也早已机灵地跑出去发动了车子。
坐在驶向省政府的车上,黄政才猛地想起一件被耽搁的重要事情——上午发给丁雯雯的短信!
他因为开会和家里的事,手机一直调着静音,中午又因为处理杜珑的情绪,完全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我去!”他低呼一声,赶紧掏出手机,解锁屏幕,点开信息图标。
果然,丁雯雯的回复一连串地跳了出来:
第一条(上午10:15):「黄书记,你好!」(一个微笑表情)
第二条(上午10:30):「黄书记,在吗?」
第三条(上午11:00):「黄书记,你在省里上班应该很忙吧!信息回得慢理解。」(一个捂嘴笑表情)
第四条(上午11:30):「黄书记?」
第五条(中午12:00):「看来是真忙了。」
第六条(中午12:30):「(一个托腮等待的表情)」
第七条(下午13:00):「午休时间也没空吗?」
第八条(下午14:00):「黄书记,等你有空给我回个电话吧,我静等哦~」(加了一个俏皮的鬼脸表情)
黄政看着这一连串从礼貌到略带调侃的信息,仿佛能看到丁雯雯在那头从耐心等待到微微嘟嘴的模样,不由得无奈一笑,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这事搞得……确实是自己疏忽了。
他不敢再耽搁,立刻找到丁雯雯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秒被接通,对面传来丁雯雯清脆又带着一丝促狭的声音:“黄书记,您这日理万机的,终于有空临幸小女子的电话了?”
黄政连忙道歉,语气诚恳:“雯雯,实在对不起!真不是故意的,上午开会手机静音,中午又处理了点家事,一直没看手机。刚看到你的信息,是我的错,让你久等了。”
丁雯雯倒是很大度,笑道:“好啦好啦,黄书记,不用解释啦,没事的,我理解!你们在机关工作,规矩多,忙起来顾不上看手机很正常。”
黄政顺势说:“你别总叫我黄书记了,听着生分。我现在在省里做秘书,年纪也比你大些,你要是不介意,就叫我一声黄哥吧。”
丁雯雯从善如流,声音里带着笑意:“那感情好呀,黄哥!那你以后也叫我小雯就好,家里人和熟悉的朋友都这么叫。”
“好,小雯。”黄政从善如流,接着问道,“你现在人在哪里呢?还在港岛吗?”
“对呀,我在港岛总部这边。”丁雯雯回答,随即语气变得认真了些:
【“黄哥,你在信息里提到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一些风声。
不过,我们丁氏集团之前没有涉足过水表制造这个领域,所以需要先派专业的团队过去!
对花湖水表厂进行一次全面的尽职调查,包括它的技术基础、市场前景、债务情况,特别是改革后的股权结构和治理模式。
毕竟,这次不是你直接在石泉门乡主政时那样,你可以一言九鼎。
现在涉及到省、市两级政府,还有原有的国企班子,关系更复杂,我们需要评估风险。”】
黄政表示理解:
【“这个我明白,谨慎是应该的。
具体的调查对接,省、市政府这边的引资负责人应该会很快联系你。
你先让他们按程序去了解,如果在这个过程中,遇到什么阻力,或者需要我这边协调沟通的,你尽管开口。”】
“好的,黄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
丁雯雯应承下来,随即话锋一转,语气轻快起来,“对了,玲姐和珑姐呢?她们还在京城,还是也跟你去东平了?”
“她们来东平了,现在跟我住在一起。”黄政答道。
随即发出邀请:“怎么样,小雯,要不要也过来玩几天?就当散散心。放心,你的行踪我们肯定保密,不会让无关的人打扰。水表厂那边,你派团队过来考察就好。”
“真的吗?那太好了!”丁雯雯的声音明显雀跃起来,“我正好也想玲姐和珑姐了!不过……”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撒娇的意味,“不过我爷爷也想见见你呢!他老人家呀,自从上次广交会认识你之后,回到港岛就没少在家里夸你,说你年轻有为,眼光独到,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你……方便见见他吗?”
黄政一听,立刻郑重回应:
【“瞧你这话说的,怎么不方便?太方便了!丁老爷子是商界前辈,德高望重,他能想见我,是我的荣幸。
只要时间允许,我一定登门拜访,好好陪老爷子聊聊天,逛逛我们东平省城!”】
“那行!就这么说定了!”丁雯雯开心地说,“我这边安排一下公司的事情,确定好具体时间就发信息告诉你。代我向玲姐珑姐问好!”
“好,一定带到。你也代我向老爷子问好,祝他老人家身体康健!”黄政说道。
“好的,黄哥,那我先挂了,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黄政靠在椅背上,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丁雯雯这边算是初步接上线了,剩下的就看省市政府那边的专业谈判团队如何跟进。
他不由想起了在广交会上初次见到丁爱国老先生的情景,那位精神矍铄、目光睿智的老人,第二次来展位时要喝功夫茶,黄政当时说:
“老爷子,我们第二次见面也算朋友了,不用客气”。
没想丁老爷当时就用带着浓重粤语口音的普通话考校他:
“黄书记,年轻人,你来说说,怎么理解‘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句话啊?”
当时他的回答似乎让老爷子颇为满意,没想到这份赏识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这份来自商界前辈的认可,或许将成为推动水表厂改革的关键助力之一。
车子平稳地驶入省政府大院,黄政收敛心神,准备投入到下午的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