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的气氛稍显沉闷。夏铁精心烹制的几样小菜虽然可口,但杜玲显然食欲不佳,只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偶尔夹一两根青菜,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黄政倒是如常吃了两碗饭,但咀嚼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些,眼神时不时会飘向窗外,显然也在消化着那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只有杜珑,依旧保持着那份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影响吃饭的淡定,细嚼慢咽,动作优雅。
吃完饭,夏铁利落地收拾碗筷。杜玲放下筷子就想往楼上跑,被黄政轻轻拉住。
“一起去书房聊聊。”黄政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他知道,有些事必须摊开来说清楚,逃避和情绪化解决不了问题。
杜玲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没再坚持,跟着他和杜珑一起上了二楼。
二楼的书房兼小客厅,是三人平时商议事情最常待的地方。这里布置得相对私密,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其中不少是黄政收集的经济、政治和地方志类读物。
黄政走到靠窗的小茶海前,熟练地烧水、温杯、洗茶、冲泡,很快,一壶色泽清亮的龙井茶便散发出清雅的香气。他倒了三杯,分别放在杜玲、杜珑和自己面前。
氤氲的茶香似乎驱散了一些凝滞的空气。黄政端起自己那杯,吹了吹热气,目光投向坐在对面单人沙发上的杜珑,开口道:“珑珑,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分析分析。”
他的语气平静,已经没有了刚听到消息时的震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现实的沉稳。
杜珑没有立刻回答,她纤细白皙的手指端起小巧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感受着茶汤在舌尖的回甘。
然后,她将茶杯放回原处,食指和中指并拢,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红木茶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整理思绪,也像是在强调接下来话语的重要性。
“好,那我先来猜猜这件事背后的动机和逻辑。”
杜珑抬起眼帘,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显得格外深邃,仿佛能洞察迷雾,“黄政,你首先要想明白你自己的位置。你今年才26岁,已经是实职正处级干部,你想想,放眼全国,在这个年纪达到这个级别的,能有几个?凤毛麟角。”
她顿了顿,让这个事实在黄政和杜玲心中沉淀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这本身就已经足够引人注目。更重要的是,过年期间,你在表哥郑景逸的婚礼上,是以杜家第三代唯一代表的身份,负责迎亲等重要环节。
这个信号,在特定的圈子里,传递得非常清晰——你,黄政,已经被杜家认可,并且是着力培养的第三代核心人物之一。”)
“这两点叠加,足以让你进入上面……某些智囊团,或者说,更高层级组织部门的视野。”
杜珑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意味,“你已经被列为重点培养对象,进入了某个……后备干部名单。”
“当然,这个名单是高度保密的,知情者极少。但这极少数人当中,必然包括爷爷。”
杜珑的目光扫过黄政和杜玲,“所以,这次看似突然的调动,根本不是什么心血来潮,更不是像姐姐说的爷爷不爱你了!”
她看向黄政:“而是你,黄政,从被列入名单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踏上的征途。这是一场竞争的开始,一场围绕未来更高职位和责任的、无声却极其激烈的赛跑。”
杜珑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以后你要面对的,将不再仅仅是某个县的具体政务,比如修路、招商、发展经济。
你更要时刻警惕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防备和你一样身处名单之上,或者觊觎那些位置的竞争对手们设下的各种圈套和陷阱。
你的每一个决策,每一次言行,都可能被放在放大镜下审视。
成绩突出是应该的,一旦出错,就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攻击你的把柄。”)
(“所以,”杜珑总结道,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这其实并非爷爷个人的意思,而是你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要经历的过程,是组织培养锻炼干部的常规路径,只是级别更高,竞争更残酷。
很多人,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这条路上中途夭折,或者碌碌无为,最终被淘汰,踢出那个名单。现在,你明白了吗?”)
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辆声。
杜玲已经听得呆住了,她从未想过,自己丈夫的前途背后,竟然牵扯到如此高层面、如此残酷的博弈。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黄政的手臂,仿佛这样能给他一些力量。
黄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恍然:
“我好像……一直在梦里。你要是不说,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了这样一个擂台上。”
他沉吟片刻,问道:“那……大姑父(郑家权省长)他知道这个名单吗?”
杜珑摇了摇头:“他还不够级别接触这个层面的核心信息。这个名单的制定和运作,是更高层级负责的。但是,”她话锋一转,“爸爸(杜文松)是在那个圈子里的,他应该知情,但现在也仅仅是知情,离话语权还差一点。”
杜玲此刻更关心的是这对黄政到底是好是坏,她急切地问道:“老妹,那……那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杜珑看向姐姐,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
(“老姐,你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是好事还是坏事,不取决于名单本身,而取决于你老公有没有本事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走多远,走得稳。
名单只是给了你一个入场券和起跑线,最终是脱颖而出,还是黯然离场,全靠个人能力和造化。”)
她顿了顿,语气虽然依旧平淡,却透出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不过你放心,有我在呢。我会尽力帮他看清前路,规避风险。”
杜玲听到这话,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是呀!我怎么把这事忘了!你可是答应过我,不会让黄政出事的!你一定要帮帮他!”她紧紧抓住杜珑的手。
黄政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他伸出手,覆盖住杜玲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轻轻拍了拍,然后看向杜珑,目光诚挚:“珑珑,谢谢你。”
他又转头对杜玲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眼神里重新燃起了那种熟悉的、带着自信和锐气的光芒:
“老婆,别担心。你老公我,没那么差劲。读书时能杀出重围,在昌朋县、在石泉门乡那么难的局面都闯过来了,现在有你们在身边,有爷爷和爸爸在背后看着,还有什么好怕的?既然这是必经之路,那我们就走好它!”
杜玲看着他眼中重新亮起的光彩,感受着他话语里的坚定,心中的慌乱和恐惧似乎被驱散了大半。
是啊,她的男人,从来就不是畏难怕苦的人。
杜珑见两人情绪稳定下来,便起身道:“现在就等具体的安排通知了。在这之前,我们要做的就是提前做好准备,心理上的,也包括对可能去的几个贫困县基本情况的研究。行了,暂时就这样吧,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去睡个午觉。”
她说着,便转身离开了书房,将空间留给了黄政和杜玲。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杜玲靠在黄政怀里,虽然不像刚才那样激动,但眉宇间仍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老公,”她仰起脸,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撒娇和不确定,“我还是有点怕……那边条件肯定很苦,人生地不熟的,还要面对那么多看不见的敌人……要不,咱们别做这个官了?我……我养你!以我们杜家的资源,还有你的专利,我们做点别的,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黄政看着妻子眼中真切的担忧和那份“我养你”的傻气与深情,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他收紧手臂,将杜玲更紧地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坚定:
“我……”
他这一个字拖长了音调,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轻笑和一句承诺:
“我黄政要是靠老婆养,那还不如当初就在石泉门乡当个小学老师呢。放心吧,老婆大人,你老公的战场在仕途,你的任务呢,就是相信我,支持我,然后等着看你男人,如何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点石成金。”
他的话语里,没有了之前的震惊和犹疑,只剩下属于他的、一往无前的斗志和担当。
征途虽险,但既已明确方向,便唯有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