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的秋雨带着彻骨的凉意,敲打着行宫的琉璃瓦,檐水如线,在石阶上溅起细密的水花。
宫室之内,药香与墨香混杂,压不住那股弥漫在空气里的沉重。
蔡琰临窗而立,目光穿透雨幕,仿佛要望断南去益州的迢迢山路。
张仲景那句“三个月内若再找不到七星灵芝,恐怕……”
如同梦魇,在她心头反复回响。
郭嘉的性命,与那株传说中的仙草,被一条细若游丝的线系在了一起,悬于悬崖之边。
“主公,”徐庶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手持一份密报,步履匆匆,“益州方面有消息了。”
蔡琰倏然转身,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但在看到徐庶凝重的面色后,那希望又迅速冷却下去。
“情况比预想的复杂。”
徐庶将密报呈上,“我们的人确认,在峨眉山深处确有人见过疑似七星灵芝的异象,霞光缭绕,异香扑鼻。但那里地势险峻,毒瘴弥漫,本地土人亦视为禁地。
更麻烦的是,刘璋似乎也收到了风声,派出了麾下‘暗卫’前往,名义上是协助搜寻,实则是监视与控制,意图将灵芝掌控在他自己手中。”
榻上,郭嘉半倚着引枕,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常。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条理清晰:
“刘季玉……此举在意料之中。他暗通曹操,无非是想在曹、袁与我们之间待价而沽,左右逢源。
若能掌控七星灵芝,他便多了一个与我,甚至与曹操谈判的重要筹码。
他想要的,恐怕不只是承认,而是实实在在的利益,甚至是……割让部分荆州或益州的权益。”
“他休想!”赵云立于门侧,剑眉紧蹙,手不自觉按上了剑柄。
“子龙稍安。”
郭嘉微微抬手,示意他冷静,“利益可以谈,但方式要由我们来定。元直,传信给益州的商队首领,明面上配合刘璋的‘暗卫’,甚至可以让他们先找到灵芝。
但要暗中布置我们的人,关键时刻,务必确保灵芝能安全送出益州。记住,此事需借力打力。”
徐庶心领神会:“祭酒的意思是……利用刘璋与当地豪强、或是南中部落的矛盾?”
郭嘉颔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不错。益州并非铁板一块,刘璋暗弱,其麾下派系林立,南中雍闿、朱褒等人向来不服管束。
让商队散播消息,就说此灵芝乃天命所归之物,得之者可获天佑,足以裂土封王……把水搅浑,我们方能趁乱取事。”
蔡琰走到郭嘉榻边,为他掖了掖被角,忧虑道:“此计虽妙,但耗时日久,奉孝你的身体……”
郭嘉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主公放心,嘉一时半刻还去不了。何况,如今局势,正需以此事为契机,撬动益州格局。”他转向徐庶,“北面情况如何?曹孟德和袁本初新败,不会甘心的。”
徐庶立刻汇报:
“据探,曹操退回许昌后,忙于整顿内务,消化青州败退的损失,短期内大规模用兵可能性不大,但其小股部队骚扰边境不断。
袁绍折了文丑,怒气难平,但其麾下谋士如沮授、田丰等皆劝其暂缓兵戈,积蓄力量。
值得注意的是,袁绍长子袁谭与幼子袁尚之间的争斗似有加剧之势。”
“兄弟阋墙,祸起萧墙。”
郭嘉轻轻吐出这几个字,带着一丝嘲弄,“此乃袁氏败亡之始兆。我们可以暗中推波助澜,令其无暇南顾。可派能言善辩之士,分别接触袁谭与袁尚,许以空头承诺,助长其野心。”
他顿了顿,呼吸略显急促,蔡琰连忙递上温水。
郭嘉抿了一口,继续道:“真正需要警惕的,是东南。孙伯符借水师之事示好,其势日隆,周瑜更是练兵奇才。合作可以,但须防范其反客为主。主公,可同意周瑜训练水师,但需将赵云等将领安插进去,学习其水战之法,同时牢牢掌控粮草补给与士卒家眷。水师都督之位,名义上可暂由周瑜代理,但决策之权,必须握于主公之手。”
蔡琰点头,将这些一一记下。
郭嘉的谋划,总是走一步,看十步,在绝境中硬生生劈出一条生路。
“至于广陵刘备……”
郭嘉眼中精光一闪,“他以退为进,提议黄忠接管防务,看似忠心体国,实则试探。我们顺势调走黄忠,他必然疑心我们有更大图谋,短期内反而不敢妄动。陈登父子那边,主公需亲自修书安抚,陈明利害,许以重利,确保广陵这根钉子,牢牢钉在长江出海口。”
一场秋雨的时间里,天下的棋局在郭嘉的话语中再次清晰起来。
益州的迷雾、北方的裂痕、东南的联盟、内部的隐忧,都被他一一剖析,并布下了应对之策。
然而,谋略可以规划局势,却无法驱散病魔。
当夜,郭嘉再度发起高热,咳嗽不止,痰中竟带了血丝。
张仲景与张清漪彻夜守候,用千年老参吊住他一丝元气,情况堪忧。
蔡琰守在门外,听着里面压抑的咳嗽声,心如刀绞。
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彭城朝廷的维系,抗曹大局的推进,乃至郭嘉的生路,都系于她一身。
“元直。”
她唤来徐庶,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加大对益州的人手和资源投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三个月内,拿到七星灵芝!
同时,以我的名义,向荆州刘表、汉中张鲁派出使者,示好也罢,威慑也可,务必让他们在益州之事上保持中立,至少,不能给刘璋提供助力。”
“是,主公!”徐庶领命而去。
雨渐渐停了,清冷的月光透过云隙洒落,映照着彭城湿漉漉的街巷。
蔡琰走到院中,仰头望向西南方的夜空。
那里是益州,是希望所在,也是漩涡中心。
而在千里之外的峨眉山,云雾深处,一场围绕七星灵芝的明争暗斗,已然拉开序幕。
朝廷的密探、刘璋的影卫、当地的豪强、神秘的部落……各方势力如同暗夜中的猎手,悄然潜行,等待着给予猎物致命一击,或是成为他人的猎物。
与此同时,许昌丞相府内,曹操看着最新传来的关于郭嘉病重、蔡琰全力搜寻灵药的消息,眼神阴鸷。
他放下竹简,对身旁的荀彧、程昱等人冷笑道:
“郭奉孝若死,蔡琰一女子,纵有才略,又能支撑几时?传令下去,加紧对益州刘璋的拉拢,必要时,可以许他一个‘蜀王’之名。另外,青徐边境的骚扰加强,不能让彭城太过安稳。”
他顿了顿,手指敲击着案几:
“还有,那个在彭城失手的‘隐卫’……处理干净。郭嘉不死,我心难安!”
风雨并未停歇,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大地上继续编织着更加凶险的局。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或无意的,都投向了那座云雾缭绕的峨眉山,以及彭城里那位与死神赛跑的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