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四年的春天,在隐约的硝烟与蓬勃的生机交织中降临。
彭城朝廷在经历了陈留血战、北疆火神初啼的震撼后,并未急于挥师四方,反而进入了一段看似平静,实则更为关键的“铸鼎”时期。
蔡琰深知,一个王朝的稳固,不仅仅依赖于战场上的胜负,更在于内部的凝聚、制度的完善与民心的归附。
新政深化,根基渐固。
朝廷中枢,诸葛亮、徐庶、陈宫等人协力,将前阶段新政的成果以律令形式固化下来。
《章武律》与《田亩制度》正式颁行天下。
《章武律》在汉律基础上大幅简化,去除了许多繁苛酷刑,强调证据与程序,同时对贪腐、通敌、战时资敌等罪行惩处极严,意在树立新朝法度威严。
而《田亩制度》则明确“均田令”细则,保障自耕农权益,限制豪强兼并,并将无主荒地、部分抄没的豪强田产授予流民和退伍士卒,颁发地契,承认其私有权。
此令在河北、兖州等地推行,无数百姓手持盖着朝廷大印的地契,激动得热泪盈眶,对朝廷的认同感油然而生。
官学体系进一步扩展。
除彭城太学外,于邺城、下邳、晋阳设“州学”,各郡郡学、县学亦逐步建立。
教学内容虽仍以经学为主,但算学、律学、格物初步被纳入必修。
蔡琰甚至亲自过问,令格物院编纂《工巧基础》、《农桑要术》等实用书籍,择其要者刊印,分发各级官学,播撒实用技术的种子。
科举取士虽因士族阻力未能全面推行,但“征辟”与“考绩”结合的选官制度已确立,大量经过官学培养或凭军功、政绩晋升的寒门子弟进入各级官府,悄然改变着权力的构成。
工曹与格物院的地位进一步提升。
火油坊的爆炸悲剧后,安全规程被严格执行,新的密封蒸馏设备被设计出来,产量与稳定性缓慢提升。
除了继续改进猛火油及其投射武器(被正式命名为“神火罐”和“喷火弩”),对传统军械的改良也未停止。
利用“渥洼部”和中原技术融合打造的“百炼钢”铠甲开始小规模装备精锐,轻便而结构更合理的改进型辕犁、耧车在官营匠坊批量生产,优先供应屯田区和受赏将士。
朝廷对技术的重视和投入,使得工匠地位有所提高,民间巧匠被征召入格物院者,亦能获得丰厚俸禄乃至官身。
外部博弈,暗流汹涌。
朝廷的“铸鼎”并非闭门造车,外部的压力与博弈始终存在,并影响着内部决策。
北疆,吕布的抵达确实带来了变化。
并州狼骑的悍勇与吕布个人的武勇,在几次前哨战中给鲜卑人造成了不小损失。
他与毛玠、吕玲绮之间虽存龃龉,但在蔡琰“三人共议”的框架和共同抗敌的目标下,尚能协作。
轲比能见识了火攻之威,又遇吕布这头猛虎,南下之心受挫,转而加强对草原内部的整合,并不断派出小股骑兵试探、骚扰,北疆陷入一种高压下的对峙。
然而,吕布桀骜的本性难移,对毛玠的“保守”和朝廷“过于依赖奇技淫巧”时有微词,这股暗流在北疆军中悄然涌动。
西凉,马超对朝廷“控河西”的战略执行得颇为粗暴。
他麾下羌骑与夏侯渊的曹军、韩遂的凉州军以及西域小国势力在河西走廊混战不休,生灵涂炭。
朝廷派去的文官和后勤体系竭力维持,勉强保证了马超军的基本供给,但也仅能维持其不败,难以助其取得决定性胜利。
那几名西域工匠和原油样本历经艰险,终于抵达彭城,为火油坊的研究提供了宝贵的一手资料。
刘晔的暗线回报,曹操似乎与西域的鄯善国达成了某种协议,获得了稳定的火油供应渠道,其仿制甚至改进“神火罐”的进度可能远超预期。
荆襄,黄忠水师的“演武”确实震慑了孙权。
江东方面彻底息了趁火打劫的心思,周瑜对南郡的攻势也转为以练兵和巩固既有阵地为主。
刘备得到了朝廷持续的常规援助,以及“未来优先供应神火”的空头支票,得以稳住阵脚,但内部关于是北上联合朝廷攻曹,还是西图益州的争论也日益激烈。
江夏劫案的真相依旧成谜,成为了孙刘之间一道难以愈合的裂痕。
益州,刘璋在曹操“汉中王”的诱惑和内部张松、法正等人的鼓动下,态度愈发暧昧,虽未公然反叛,但与朝廷的往来几乎断绝。
朝廷的“文化渗透”和“奢侈品攻势”在成都士族中产生了一些影响,但短期内难以动摇刘璋的决策。
黄权、张任等亲汉派将领被刘璋刻意疏远、监视,处境艰难。
朝堂之争,隐患初显。
外部的压力也折射到朝堂之上。
新政的深化触及了太多固有利益。
以庞统为代表的激进派,对目前“重内轻外”的策略渐生不满。
他们认为朝廷拥有“神火”之利,军制革新初见成效,正当趁曹操西域布局未稳、孙权慑服、刘备犹疑之际,主动出击,或全力解决西凉,或猛攻曹操中原腹地,一举奠定胜局。
他们担心拖延下去,待曹操也掌握了火油技术,局势将再度逆转。
而以徐庶、陈宫为代表的稳健派则坚持认为,内部整合、新政消化才是根本。
他们指出,并州、青徐的豪强余孽尚未完全肃清,兖州新附之地人心未固,河北虽安但承受着巨大的粮草抽调压力。
此时大举兴兵,若战事迁延,内部生变,则后果不堪设想。
双方在廷议上争论不休。
诸葛亮则居于其中,试图调和。
他既肯定稳健派“根基为重”的理念,也承认庞统“时机稍纵即逝”的担忧。
他提出“外稳内紧,择机而发”的策略:
对外维持强大威慑,尤其是对曹操的防线保持高压,但不主动寻求战略决战;
对内加速整合,尤其是对西凉马超这等半独立势力,要加紧渗透与控制;
同时,密切关注益州动向,若刘璋有变,则不惜代价抢先拿下益州,获取战略主动和天府之国的资源。
蔡琰倾听着这一切。
她理解庞统的急切,也深知徐庶的稳妥。
作为重生者,她清楚知道历史上曹操统一北方后内部叛乱不断的根源在于征服过快、消化不足。
她绝不允许自己的王朝重蹈覆辙。
“诸卿之议,皆有道理。”
蔡琰最终定调,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更在民与制。
无稳固之内里,纵有雷霆兵锋,亦如沙上筑塔。
庞卿所言战机,已知之。
然徐卿、孔明所虑,方是长治久安之基。”
她做出决断:
暂不进行大规模战略进攻。
继续深化新政,尤其加快对并州、青徐的整合力度。
北疆以守为主,伺机小规模反击,消耗轲比能实力。
西凉方向,加大对马超的后勤控制,同时派能言善辩之士,秘密联络河西走廊受战乱之苦的西域小国及羌人部落,宣扬朝廷“止戈安民”之策,从内部瓦解曹操和韩遂的联盟。
荆襄、江东方向维持现状。
“至于‘神火’……”蔡琰目光扫过众人,
“此乃国之重器,亦是不祥之物。
格物院需加紧钻研,力求精益,然其使用,需慎之又慎,非不得已,不可轻动。
我要的,是让敌人畏惧而不敢犯,而非让天下化为焦土。”
朝议虽定,但潜藏的冲突并未消失。
庞统离开麟德殿时,眉头紧锁。
而并州来的密报则显示,吕布对朝廷“过于保守”的抱怨越来越多,甚至与麾下将领饮酒时,流露出“若吾掌兵,必直捣许昌”的狂言。
风暴前夕的宁静。
章武四年的春夏之交,就在这种表面推进建设、内部暗流涌动、外部多方博弈的复杂态势中度过。
朝廷的威望随着新政惠民而提升,国力在稳步恢复,军队在磨砺中变得更加强大。
然而,蔡琰心中的不安却与日俱增。
曹操的沉默,轲比能的隐忍,孙权的观望,刘备的纠结,马超的躁动,吕布的桀骜,乃至朝堂上日益明显的派系分歧……这一切,都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的宁静。
她站在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最终落在了益州。
那里,似乎成了下一个可能引爆全局的火药桶。
刘璋的昏聩,张松、法正的投机,黄权、张任的忠勇……益州的命运,不仅关系西南大局,更可能成为检验新朝向心力和战略决策的关键。
就在这时,刘晔面色凝重地呈上一封来自益州的最新密报——不是来自黄权,也不是来自暗线,而是法正以极其隐秘的方式送出的亲笔信。
信中不再是之前的空泛投诚,而是提供了一个极其具体、诱惑巨大却也风险极高的行动计划与时间表……
蔡琰握着这封薄薄的信纸,却感觉重逾千斤。
她知道,一个重大的抉择,已经摆在了面前。
是继续稳妥的积累,还是抓住这看似天赐的良机,行险一搏?
这个决定,或许将真正决定新朝的命运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