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蛋糕店的霓虹灯刚亮起第一盏，方英就已经把最后一块提拉米苏摆进冷藏柜。她解下沾着可可粉的围裙，动作比平时快了一倍——口袋里揣着的东西硌得她心口发慌，那是中午特意请假去保险公司办的手续，厚厚的一沓纸，被她仔细地装进了防水文件袋。
晚风裹着烤红薯的香气吹过来，方英加快脚步往家走。路过街角的文具店时，她停了下来，玻璃柜里摆着一排崭新的电动橡皮擦，粉色的外壳和方朵之前被踩碎的那只一模一样。她犹豫了两秒，还是推门走了进去，把那只橡皮擦放进了购物篮。
推开家门时，客厅里安安静静的。方父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到动静抬头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报纸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方朵正趴在书桌上写作业，头发用一根粉色的发绳扎成丸子头，露出的后颈上还贴着一块卡通创可贴——那是昨天练舞时不小心被地板擦伤的。
“姐姐，你回来啦！”方朵听到开门声，立刻转过身来，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两颗小星星。她放下手里的笔，快步跑到方英身边，伸手去接她手里的包，“今天蛋糕店忙不忙呀？有没有小朋友来买你做的小熊蛋糕？”
方英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把买的电动橡皮擦递过去：“诺，给你的。以后写作业要是写错了，就用这个，再也不用怕爸爸生气啦。”
方朵接过橡皮擦，惊喜地睁大眼睛，手指在粉色的外壳上轻轻摩挲着，嘴角弯起一个甜甜的弧度：“谢谢姐姐！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方英拉着方朵走到书桌前，从包里拿出那沓厚厚的材料，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上。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条款，像一串神秘的密码。
方朵好奇地凑过来看，小手指着纸上的字，歪着脑袋问：“姐姐，这些是什么呀？看起来好复杂。”她随意地翻了几页，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这些字好难呀！我一个都没有学过，比数学题还难呢。”
方英的心跳轻轻加速，她深吸一口气，指着其中一页最上方的名字说：“你看，这是姐姐的名字。”
方朵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认真地念出了名字，随即又疑惑地抬起头：“这不是我的名字呀。姐姐，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呀？为什么会有你的名字？”
方英把材料轻轻抚平，目光落在方朵带着期待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这叫保险。”
“保险？”方朵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眼睛里满是疑惑，“什么是保险呀？是像奥特曼一样，能保护地球的吗？”
方英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差不多哦。不过它保护的不是地球，是朵朵的梦想。”她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用方朵能听懂的话解释，“保险就是姐姐现在存一笔钱，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哪怕姐姐的工资不够了，或者爸爸不同意了，朵朵都能一直有钱去学跳舞，不用因为钱的事情发愁。”
方朵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亮的小灯笼。她放下手里的电动橡皮擦，凑到材料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纸上的印章：“真的吗？那是不是不管我数学考多少分，不管爸爸怎么说，我都可以一直学习跳舞了？不用我考上好的大学也可以吗？”
“真的。”方英重重地点头，声音里带着坚定的力量，“学习很重要，但跳舞同样重要。就算以后没有考上名牌大学，只要朵朵喜欢跳舞，愿意坚持下去，姐姐就会一直支持你。这张保险单，就是姐姐给你的承诺。”
方朵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太开心。她扑进方英的怀里，胳膊紧紧地抱着她的腰，声音哽咽着：“姐姐，你真好。我还以为，爸爸不同意，我就再也不能去舞蹈室了。”
方英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也酸酸的。她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在蛋糕店的阁楼里，对着电脑查了一整夜的保险资料。对比了十几家公司，算了无数遍的保费，最后选择了一份可以保障十年的教育险——虽然每个月要多交一千块钱，意味着她要多接十几个蛋糕订单，要熬更多的夜，但只要能保住方朵的梦想，一切都值得。
“不会的。”方英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姐姐会一直陪着你。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一起面对。”她拿起桌上的保险单，认真地对折好，放进了方朵的书包夹层里，“这张单子你收好了，就像藏着一个小秘密，它会默默地保护着你，可以一直跳舞，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方朵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书包拉好拉链，仿佛里面装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她抬起头，看着方英，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姐姐，我一定会好好学跳舞，以后跳给你看，跳给全世界看。”
就在这时，客厅里传来了方父咳嗽的声音。方英和方朵对视一眼，都安静了下来。方英知道，父亲的观念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变的，但她相信，只要有这张保险单在，只要她一直坚持，总有一天，父亲会明白，方朵的梦想，从来都不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晚上睡觉前，方朵躺在床上，还在小声地念叨着“保险”“跳舞”。方英坐在床边，给她掖好被子，看着她带着笑容进入梦乡。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洒在方朵的脸上，也洒在那本放在床头柜上的保险单上，仿佛给这份沉甸甸的承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芒。
方英轻轻带上房门，走到客厅。方父还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却没有看，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却一直停留在同一个版面。方英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爸，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但方朵真的很喜欢跳舞，我不想让她像我小时候一样，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
方父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把报纸放在一边：“你以为我愿意凶她吗？我只是怕她以后走弯路，怕她以后后悔。”
“我知道。”方英的声音软了下来，“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支持方朵跳舞，我给她买了五份保险就算她以后一事无成，这五份保险可以保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厨房里突然传来俞春花尖锐的声音，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猛地扎进她的耳朵里。“那你给你弟买了没？”俞春花端着刚洗好的草莓从厨房走出来，水珠顺着搪瓷盆的边缘往下滴，在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方英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捏着保险单的边角，微微泛白。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俞春花的声音又紧接着砸了过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强势：“你弟是男孩子，将来要找媳妇、要买车买房，肩上的担子重着呢。你这当姐的，怎么就光顾着你妹妹，忘了你弟？”
方英下意识地往身后缩了缩，小脑袋埋在她的卫衣衣角，偷偷观察着客厅里的动静。方父坐在沙发上，手里的报纸停在社会版，却没有抬头，像是默认了俞春花的话。
方英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妈，方鹏才上幼儿园，现在谈买车买房太早了。而且保险不是随便买的，要根据实际情况来。”
“什么早不早的！”俞春花把草莓盆往茶几上一放，搪瓷盆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女孩子家家的，以后嫁了人就是泼出去的水，有份安稳工作就够了。你弟不一样，他是我们方家的根，以后要撑起这个家的！”她走到方英面前，伸手戳了戳她的胳膊，“方英，你也给你弟买五份，不对！买十份！将来他结婚、养孩子都能用得上，你这个当姐的，必须得帮衬！”
“妈，保险不是买得越多越好，要看保障范围和性价比。”方英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而且我每个月蛋糕店的收益就这么多，给方朵买完保险，再加上房租和生活费，已经所剩无几了，根本没有能力再给方鹏买十份保险。”
“没能力？”俞春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拔高了声调，“你在蛋糕店不是能接私活吗？多接几个订单，少买几件衣服，不就有钱了？你弟的事，就是你的事！将来他要是找不着媳妇，买不起房，都是因为你这个当姐的没本事，没给他提前打算！”
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了母亲因为顾虑小的而忽视了自己偏心，可这一次，母亲竟然要她用自己的血汗钱，去承担弟弟未来的人生，甚至把弟弟的成败都绑在她的身上，这让她感到无比厌烦。
“妈，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方英的声音冷了下来，她拉着方朵的手，转身就往卧室走，“我还有事，先回房间了。”
“你站住！”俞春花在她身后喊着，声音里满是怒气，“方英，你今天必须给我个准话！你弟的保险到底买不买？你要是不买，就是不孝！就是白眼狼！”
方英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用力攥紧了方朵的手。卧室门被她轻轻带上，隔绝了客厅里俞春花的咒骂声，也隔绝了那份令人窒息的偏心。
关上门的瞬间，方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方朵蹲在她身边，小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声说：“姐姐，你别生气，妈妈只是不知道你的难处。”
方英抬起头，看着方朵纯真的眼睛，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伸手抱住方朵，声音沙哑：“姐姐没生气，只是有点累。”
从那天起，俞春花像是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每天都要在方英耳边念叨方鹏的保险。早上方英刚起床，她就端着早饭跟在后面说：“你弟同桌的姐姐，给他买了三份教育险，将来上大学都不用愁。”中午方英下班回家，她又会拿着邻居家的例子念叨：“楼下张阿姨的女儿，给她弟买了五份重疾险，还附加了意外险，多贴心。”晚上方英准备睡觉，她还会敲开房门，苦口婆心地说：“方英，你就听妈的话，给你弟买十份保险，将来他肯定会感激你的。要是你不买，以后他找不着媳妇，可就全怪你了！”
方英一开始还会耐心解释，说保险不是这么买的，说自己的经济能力有限。可俞春花根本听不进去，依旧每天重复着那些话，像一台不知疲倦的复读机。
有一次，方英接了一个大客户的订单，需要连续熬三个晚上做一个三层的婚礼蛋糕。她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回家后只想倒头就睡。可俞春花依旧拉着她念叨，说方鹏的同学家长都在讨论保险，要是方鹏没有，会被人看不起的。
方英终于忍不住发了火：“妈，我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就为了挣那点钱。给方朵买保险已经花了我大半积蓄，我真的没有能力再给方鹏买十份保险了！你能不能体谅我一下？”
“体谅你？”俞春花像是被踩到了痛处，声音陡然拔高，“我体谅你，谁体谅你弟？他将来要是没出息，都是因为你这个当姐的不帮他！你要是不给你弟买保险，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妈！”
方英看着俞春花歇斯底里的样子，心里一片冰凉。她突然觉得很可笑，自己在外面辛辛苦苦打拼，省吃俭用，只为了给妹妹撑起一个梦想，可在母亲眼里，她的所有努力，都只是为弟弟付出的铺垫。
那天晚上，方英失眠了。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像被灌满了冷水。她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曾抱着她，温柔地给她讲故事；想起她第一次从蛋糕店领到工资，给母亲买了一条围巾，母亲脸上露出的笑容。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母亲的心里只剩下弟弟，她的喜怒哀乐，都紧紧围绕着弟弟的未来。
第二天早上，方英顶着黑眼圈起床，俞春花已经做好了早饭，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念叨保险，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把一个煮鸡蛋放进方鹏的碗里：“快吃，吃完了上学去，别像你姐一样，没本事还脾气大。”
方英没有说话，默默地拿起一个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方朵坐在她身边，偷偷给她夹了一块咸菜，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姐姐，别难过，我以后可以少吃点草莓，把钱省下来给你买好吃的。”
方英的心里一暖，她揉了揉方朵的头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知道，无论母亲如何偏心，无论生活如何艰难，她都不能倒下。她要守护好方朵的梦想，也要守住自己的底线，不能让那十份虚无缥缈的保险单，压垮自己的人生。
那天下午，方英在蛋糕店接到了一个特殊的订单——一位母亲想给女儿定制一个舞蹈主题的生日蛋糕。看着设计图上穿着舞裙的小人，方英突然想起了方朵，想起了她跳舞时眼里的光。她拿出手机，给舞蹈室的老师发了一条消息，询问方朵最近的学习情况。
老师很快回复了她，说方朵进步很大，最近正在排练一支新的舞蹈，准备参加下个月的市级比赛。方英看着手机屏幕，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她突然觉得，所有的辛苦和委屈都是值得的，只要能看到方朵在舞台上绽放光芒，只要能守住这份纯粹的梦想，就足够了。
晚上回家，俞春花依旧在念叨保险的事，方英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感到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