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岩小队是在黎明时分返回的，带着一身硝烟、血污和难以言喻的疲惫。
去时四人，回来三人。
一名战士在摧毁那辆移动通讯车改装的中转站时，为了掩护陆岩安装炸药，被守卫在那里的、一种从未见过的臃肿变异体喷出的强酸黏液吞噬，尸骨无存。
陆岩的汇报简洁到近乎残酷：“目标已摧毁。守卫为三只新型变异体，体型庞大，行动迟缓，疑似专司护卫，喷吐酸性黏液，腐蚀性强于高速变体。中转装置技术含量不高，但放大和调制信号效率惊人。节点…并未亲临。”
最后一句，印证了江季黎的猜测。
节点学会了建立前线指挥节点，自身则隐藏在更安全的后方。
它们的指挥体系比预想的更先进、更灵活。
基地内部，气氛沉重而压抑。
胜利的喜悦早已被巨大的代价冲刷得一干二净。
阵亡者的名字被默默记下，伤员在临时医疗区里呻吟，苏婉清和她的医疗组忙得脚不沾地，消毒水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
防御墙上斑驳陆离，被腐蚀的坑洞、焦黑的电击痕迹、干涸的污血，无声地诉说着昨晚的惨烈。
沈鸿带着人连夜抢修电力系统，过载的“雷暴”和瞬间的峰值消耗对基地稚嫩的电网造成了不小损伤，至少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贡献度制度在战后发挥了作用。抚恤、额外的营养配给、优先的医疗资源，都按照制度有条不紊地执行着，勉强维持着表面的秩序，但人们眼中的恐惧和迷茫却难以驱散。
指挥室内，江季黎、沈鸿、苏婉清（短暂休息间隙）、以及刚刚清理完伤口、眼神却依旧锐利的陆岩，围在桌子旁。
桌上放着两样东西：那个从物流中心带回来的、如今已沉默的无线电，以及陆岩小队从中转站残骸中抢回的一块烧焦的电路板。
“所以，”江季黎的手指轻轻点着那台无线电，“它发出的高频噪音，意外地模拟了物流中心那种骨刃怪物的信号，干扰甚至一定程度上‘覆盖’了节点对尸群的控制指令。”
沈鸿顶着黑眼圈，兴奋中带着后怕：“没错！节点使用的是一种复杂的低频调制波，像是…蛮横的精神控制，覆盖丧尸基础的脑波。而这种高频信号，”
他指着无线电，“更像是一种…天敌的警告，源自另一种进化路径的‘信息熵’，直接引发了丧尸和变异体本能的恐惧和混乱！”
信息熵。
这个词让江季黎眼神一凝。
混乱，无序，恰恰是秩序的敌人。
节点试图建立一种残酷而高效的秩序，而这种苍白怪物及其信号，则代表着另一种形式的混乱。
“物流中心…”江季黎沉吟道，“那里不是一个简单的怪物巢穴。它是一个…战场？两种不同进化路线、或者不同控制模式的变异体之间的战场？”
这个猜想让她不寒而栗。
末世之下，人类并非唯一的竞争者，甚至可能只是被动卷入了一场他们尚未理解的战争。
“我们需要知道更多，”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关于节点，关于这种‘信息熵’怪物。它们的弱点，它们的生态，它们之间的关系。”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块烧焦的电路板上，“还有，节点是如何如此快速地搭建起这套指挥网络的。这块板子，能分析出什么吗？”
沈鸿拿起电路板，仔细看着上面残存的元件：“工艺很…粗糙，像是用现成的民用通讯设备改装的。但改装思路…非常高明，尤其是信号放大和调制部分。节点…或者节点控制下的某些存在，学习能力和工程应用能力极强。”
就在这时，小林的通讯接了进来，声音有些紧张：“江博士，‘磐石’…何首领请求通话。”
众人对视一眼。
该来的总会来。
江季黎深吸一口气，走到主通讯器前，按下按键：“这里是曙光，何首领请讲。”
何翟添的声音传来，依旧是那份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但细听之下，似乎比往常少了一丝冷漠，多了一丝…探究？
“曙光基地，恭喜击退进攻。我方监测到你们方向的能量扰动和爆炸信号，战斗似乎很激烈。”他顿了顿，“看来，我们提供的情报，你们用上了。”
“情报很关键，帮助我们定位并摧毁了它的前线中转站。”江季黎坦然承认，但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攻击强度远超预期，我们付出了沉重代价。何首领，这种规模的攻击，你们那边似乎应对得更为轻松？”
她这是在试探，也是在施加压力。
何翟添似乎轻笑了一声，很轻，几乎听不见：“磐石的防御体系建立得更早，也更…侧重硬杀伤。而且，节点似乎对你们更‘感兴趣’。”
他话里有话，“或许是因为你们之前‘渡鸦’行动的深入，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没等江季黎回应，继续说道：“不过，你们能顶住这种压力的攻击，并且成功实施反制，摧毁中转点，证明了你们的实力和韧性。这超出了我之前的评估。”
这是…赞赏？来自何翟添的认可，听起来格外珍贵，也格外冰冷。
“基于此次事件，‘守夜人’协议的价值得到了体现。”何翟添的语气回归公事公办，“我方提议，将情报共享等级提升，包括部分非核心的技术分析数据，特别是关于节点信号调制模式以及…你们报告中提到的，可能存在的‘干扰信号’的研究数据。”
他果然注意到了那短暂的高频干扰。
江季黎心中凛然。
“作为对等交换，”何翟添补充道，“我们希望获得你们此次缴获的中转装置残骸的详细分析报告，以及…关于你们遭遇新型变异体（物流中心骨刃怪和中转站臃肿酸液怪）的完整战斗数据。”
一场纯粹基于价值和信息的交易。
但这正是目前双方关系最坚实的基础。
江季黎略作思考，看了一眼沈鸿，沈鸿微微点头表示技术层面可行。
“可以。”江季黎回答，“我们会整理一份报告。同时，我们希望建立更及时的能量异常动向通报机制。”
“同意。”何翟添爽快答应，“另外，基于节点表现出的远程投送和建立前线指挥能力，我方判断，其对固定基地的威胁已大幅提升。建议双方开始探讨…在极端情况下，进行有限兵力策应支援的可能性框架。当然，细节可以慢慢谈。”
这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何翟添开始松口“非攻”之外的军事合作可能性，虽然前提框架极其苛刻，但已是巨大进步。
通话结束。
指挥室内一片寂静。
“他想要我们的数据，尤其是…‘信息毒素’的数据。”
沈鸿低声道。
“我们也需要他们的技术和分析能力。”江季黎看向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合作才能活下去，至少现在如此。”
她拿起笔，在摊开的日志本上，就着晨曦的光芒写下： “我们扑灭了眼前的烽火，却在余烬中看到了更深、更广阔的黑暗战场。进化树的分叉，并非只有人类一支独苗。”
“信息成为新的武器，熵增与秩序在尸潮的嘶吼中碰撞。我们偶然捡起的碎片，或许是钥匙，或许是更深渊的引信。”
“与虎谋皮，步步惊心。但为了从这信息的泥潭中杀出一条生路，我们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