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按下闹钟的时候，手指在确认键上多停了半秒。屏幕暗下去的瞬间，远处传来“咔”的一声轻响，像是工具箱盖子合上了。
凯斯从b区慢悠悠地走回来，手里拎着刚换下来的旧导管，步伐不紧不慢。路过唐笑笑时，她冲他眨了眨眼，两人低声说了句什么，笑了一下。雷鸣在另一边拧螺丝，头都没抬，但肩膀松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样处处防着他了。
整备所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好像刚才那场审查只是吹过的一阵风。
可凌烨知道，不是的。
他低头看了眼终端，任务列表已经刷新——下一单是c区三号机甲的姿态校准。他站起来，走向工具架拿扳手，目光扫过台面时，发现角落里落了一把六角扳手，正是凯斯常用的型号。
他没说话，走过去捡了起来。
金属有点凉，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他穿过作业区，脚步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回音。凯斯正蹲在一架机甲底下检查线路接口，背对着他，工装的肩线绷得笔直。
“你的。”凌烨把扳手递过去，声音不大，刚好能让他听见。
凯斯回头，动作顿了一下，伸手来接。
就在指尖碰到金属的瞬间，凌烨没有松手。
扳手卡在两人之间，一端在他掌心，另一端在凯斯指间。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瞬，周围的声音都远去了。
他们对视着。
凌烨没有笑，也没皱眉。眼神里没有命令，也没有试探，只是认真地看着他，安静地、专注地看着。
那一眼很长，长得让凯斯呼吸微微一滞，瞳孔缩了一下，又缓缓舒展开。
他一时看不懂了。
那不是谢谢，也不是认可。
而是更沉重的东西。
像是一种无声的承认——你做的事，我都看见了。
我也明白，你是为我做的。
凯斯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反而压得很低。他轻轻一抽，拿走了扳手，嗓音比平时哑了些：“谢了，队长。”
凌烨转身就走，背影利落，一步都没停。
走出五步后，他的脚步有一瞬间的迟疑。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原来的速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他回到工位坐下，打开新任务单。屏幕亮起，光映在他脸上，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盯着数据流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摸了下脖子侧面，确认抑制贴还在。
然后他抬起眼，朝那边看了一眼。
凯斯已经重新蹲下去干活了，金发垂下来遮住侧脸，肩膀随着动作轻轻起伏。他一边调试线路，一边顺手把刚才那把扳手塞进工具包最外层——那个位置，下次用起来最方便。
凌烨收回目光，低头继续工作。
几分钟后，唐笑笑晃到他旁边，手里端着一杯热腾腾的营养液，笑嘻嘻地说：“哎，你刚才是不是跟凯斯说话了？”
凌烨没抬头：“嗯。”
“就一句‘你的’？”她歪着头，“那你语气得多冷啊，我都听见了，一点都不温柔。”
“有事？”凌烨抬眼。
“没事。”她立刻摆手，“我就觉得今天气氛怪怪的，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连雷鸣都哼歌了，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
“没有，滚去测信号频率。”凌烨把空杯子递给她。
她接过杯子，临走前偷偷瞄了眼凯斯的方向，小声嘀咕：“我看你们俩再这么耗下去，迟早得完。”
凌烨没理她，像听不见一样。
另一边，凯斯正在接口处涂密封胶，动作很细致。他忽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小纸条，打开看了一眼。
上面写着一行字：别怕，我会保护你。
这是那天他偷偷塞进凌烨工具箱的。后来听说被揉成一团扔进了夹层。他以为再也看不到了，结果昨晚收工时，竟在自己抽屉里发现了它——被抚平了，折得整整齐齐，边上还用红笔画了个小小的叉。
他知道那是警告，让他不要再继续了。
可他也清楚，凌烨知道了。
而现在的他，早就不是那个只会讨好别人、缩手缩脚的凯斯了。
他把纸条轻轻吻了一下，重新叠好，放回胸前口袋，继续干活。
没过多久，凌烨起身往c区机甲走去，路过凯斯身边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凯斯没抬头，但手上的动作缓了半秒。
“三号机甲姿态偏移0.3度。”凌烨说，“你昨天调过的参数，留着。”
凯斯这才抬眼：“现在用？”
“嗯。”凌烨点头，“别改。”
说完他就走了。
凯斯坐在原地，没动。
过了两秒，他低头看了看刚涂完胶的手，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几乎听不见。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以前凌烨从不让任何人碰他的机甲设定。哪怕是他修好的零件，也会亲自拆开重检一遍。而现在，他不仅用了他调过的参数，还特意叮嘱——别改。
这是默许的开始。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拎起工具箱朝c区走去。
路过工具架时，他顺手拿了一瓶新的冷却凝胶贴，放进外袋。不是他自己用的型号，而是凌烨常用的那款。
他没解释，也没多看一眼。
就像这一切，早已成了习惯。
检修工作继续进行。液压系统测试、导航模块重启、能源回路压力校验……一项项任务按流程推进。没人提起审查的事，也没人再说“运气”这个词。
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空气变了。
唐笑笑时不时偷瞄两人，发现凌烨偶尔会抬头看凯斯一眼，而凯斯每次操作完设备，都会下意识往凌烨的方向瞥一下，确认他有没有注意到。
雷鸣修完最后一段线路，拎着扳手走过来，站在凌烨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今天挺安静的。”
凌烨盯着屏幕：“有吗？”
“平时你不吼人都不开工，今天一声没吭。”雷鸣咧嘴一笑，“是不是昨晚睡好了？”
“闭嘴干活。”凌烨敲了下键盘。
雷鸣耸肩走开，嘴里嘟囔：“我觉得吧，有些事憋着不如说出来，比如谁帮了你，你也该给人点反应……”
话没说完，就被唐笑笑一脚踹在小腿上。
“你吵死了！”她瞪眼，“能不能让人家安安静静地暧昧？”
“我哪知道他们在暧昧？”雷鸣揉腿，“我只是实话实说！”
凌烨充耳不闻，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滑动。系统反馈正常，姿态校准完成。他按下确认键，准备关闭界面。
就在这时，凯斯走过来，把一瓶冷却凝胶贴放在他桌角。
“新批次的。”他说，“降温更快。”
凌烨看了那瓶子一眼，没动。
凯斯站在旁边，没走，也没说话。
两人又对视了一瞬。
这一次，凌烨先移开了目光。
他拿起来，塞进兜里，但没赶人。
凯斯也没动。
他们就这样并肩站着，一个低头看屏，一个靠在桌边，谁都没再开口。
整备所的灯亮着，机油味混着金属摩擦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远处传来工具碰撞的轻响，有人喊编号，有人报进度。
一切如常。
可有些东西，已经悄悄落地生根。
凌烨忽然开口：“明天体能测试。”
凯斯嗯了一声：“几点？”
“六点。”
“那我早点来。”
“不用。”凌烨盯着屏幕，“你按时就行。”
凯斯笑了笑：“我怕你迟到。”
“我从不迟到。”
“我知道。”凯斯轻声说，“但我还是想早点见你。”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
凌烨冷冷地斜了他一眼。
凯斯却已经转身走了，背影带着笑意，脚步轻快得不像个整天修管线的技术兵。
凌烨坐在原地，手指停在键盘上方。
他张了张嘴，像是要骂人，又咬了咬牙，最后什么都没说。
只是慢慢低下头，继续录入报告。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凯斯走到拐角处，停下脚步，靠在机甲支架上，抬手捂住了嘴。
心跳快得差点蹦出来。
刚才那句话，根本不在计划里。
完全是脱口而出，最真实的想法。
他深吸一口气，放下手，正准备继续工作——
身后传来凌烨的声音。
“凯斯。”
他回头。
凌烨站在原地，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校准报告，朝他扬了扬。
“下次。”他说，“别用我的名义改系统记录。”
凯斯心跳漏了一拍。
“但要是改了……”凌烨顿了顿，目光直直地看着他，“记得把漏洞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