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口的风吹得有点凉,凯斯坐在通讯舱里,手指悬在终端的确认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屏幕上那行字还亮着:【爷爷让你回一趟宅邸,有话当面谈。】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都有点发酸了。最后,他非但没点“已读”,反而把终端轻轻推远,顺手关掉了灯。舱内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角落里的状态指示灯闪着一点微弱的绿光。
他靠在椅背上,慢慢吐出一口气。
掌心还有些发烫——是刚才攥着那瓶冷却液补充剂留下的温度。他拉开工具包的夹层,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放进去,挨着那个空的金属盒。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知道这东西其实不值钱。对别人来说也许难搞,但在阿瑞斯家族,这种耗材连登记都不一定需要签字。可这是凌烨给的,用的是“五号机甲要用”这样公事公办的理由,偏偏还是趁没人的时候悄悄塞过来的。
想到这儿,他闭了闭眼。
如果现在点了回复,家族系统立刻就会记录他的位置和时间,不出两小时,祖父那边就能收到消息,然后派人来接他。
他不想回去。
也不想编个任务借口搪塞过去。
所以他只是坐着,不动,也不回。
半小时后,他重新点亮终端,调出权限追踪日志。信号是从元老院的备用信道转接的,加密层级很高,路径却绕得有点多余。真正紧急的事不会走这条路,正因如此,才更让人觉得不对劲。
他删掉访问记录,退出系统,起身走出通讯舱。
走廊的灯光惨白,照得人脸上没什么血色。他抬手摸了摸颈侧,换了一张贴片式的抑制贴,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
第二天一早,整备所门口还没什么人。凌烨站在接驳车停靠点,工装外套搭在肩上,手里翻着任务清单。看见凯斯从生活区走来,他没说话,只把清单递了过去。
“今天五号机甲要做三次循环压力测试,你全程跟。”
凯斯接过单子扫了一眼,抬头笑了笑:“是,队长。”
凌烨点点头,转身往调度台走。走到一半又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别站风口。”
凯斯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又不自觉地靠在了通风口边上。他挪开一步,低头看清单,发现上面除了常规流程,还多了一句手写批注:K. Ares——可授权参与核心模块维护。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喉咙动了动,什么也没问。
进b区前,他顺路去工具间拿检测仪。路过资料室时,门虚掩着,里面没人。他脚步顿了顿,还是继续往前走了。
上午九点十七分,五号机甲进入预热阶段。凯斯穿着防护服站在隔离舱外,等凌烨做最后检查。系统自检界面跳出来时,他忽然开口:“队长。”
“嗯?”
“昨天……谢谢你给的补充剂。”
凌烨正在核对数据流,头也没抬:“说了是消耗品。”
“我知道。”凯斯声音很稳,“但我还是想说声谢。”
凌烨终于抬眼看过来,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几秒,又移开:“你要真懂规矩,就别在这种时候提私事。”
“明白。”凯斯收回视线,“我只是……不想让它就这么过去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
凌烨合上终端,走到控制台前签字。笔尖顿了顿,在人员授权栏多加了一行备注:允许独立执行主控芯拆卸与回装作业。
他把笔扔进笔筒:“干活。”
凯s没再说话,戴上手套走进隔离舱。
测试进行到第二次循环时,警报突然响了一声。监控显示第三回路压力波动超出阈值0.3%,不算严重,但必须马上排查。
凌烨刚要起身,就见凯斯已经打开外壳,手指在接口阵列上快速滑动。三分钟后,他抽出一根导管,对着光源看了看,低声说:“结晶沉积,轻微堵塞。”
“处理。”
“用脉冲冲洗会伤密封圈。”凯斯抬头,“建议手动清理。”
凌烨皱眉:“太慢。”
“但我能控制力度。”凯斯看着他,“不会造成二次损伤。”
两人对视几秒。
“动手。”凌烨退后一步,“我在旁边看着。”
凯斯点头,取出微型刮刀开始作业。动作很稳,呼吸也没乱。十分钟过去,导管恢复通畅,系统重新校准,绿灯亮起。
凌烨调出运行曲线图,每一项都在标准范围内。
他什么也没说,只在日志里记下一句:故障排除及时,操作合规。
中午轮休,凯斯没去食堂,留在b区整理检测报告。唐笑笑路过时探头看了一眼:“哟,这么认真?我以为你会请客庆祝呢。”
“庆祝什么?”
“你升职了吗?”她笑嘻嘻地靠在门框上,“还是说,终于被正式收编了?”
“我只是个技术兵。”凯斯低头继续敲字,“哪来的升职。”
“可你现在能碰主控芯了。”她歪头看他,“连雷鸣都没这个权限,你倒轻轻松松拿下了。”
凯斯手指顿了顿:“他承认我。”
“认可?”唐笑笑哼了一声,“他连赵铁山都说骂就骂,什么时候给谁写过‘可授权’这种批注?你当我不知道他有多抠门?”
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我说,你俩到底啥情况?别告诉我真是纯工作关系。”
凯斯抬起头,表情平静:“你觉得呢?”
“我觉得……”她拖长音,“你们之间有种奇怪的默契,就像——明明一句话不说,却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凯斯没接话,只是把报告打印出来,叠好放进文件夹。
唐笑笑耸耸肩走了,临走前丢下一句:“反正我不信是巧合。”
下午三点,调度中心发来临时通知:运输组提前抵达,补给物资需在一小时内完成初步对接检查。
凌烨召集人手分配任务,点名时特意看了凯斯一眼:“你跟我去货舱。”
两人并肩走在通道里,脚步声在金属地面上回响。快到闸门前,凌烨忽然问:“昨晚睡得好吗?”
凯斯一怔:“还好。”
“你最近换抑制贴的频率有点高。”凌烨语气平淡,“要是身体不舒服,早点说。”
“真没事。”凯斯笑了笑,“可能是天气变化。”
凌烨没再追问,刷卡进了货舱。
检查进行到一半,凯斯的终端震动了一下。他瞥了一眼,是系统提醒:未读讯息仍处于待处理状态,超过二十四小时将自动标记为异常滞留记录。
他不动声色地把终端翻过去,继续核对货箱编号。
凌烨注意到了,但没问。
直到所有箱子清点完毕,两人往外走时,凌烨才忽然说:“有些事,你不一定要一个人扛。”
凯斯脚步慢了半拍:“什么意思?”
“只是把话还给你而已。”凌烨看着前方,“姑且算是报个恩?”
凯斯张了张嘴,最终只道:“谢谢。”
“我不是在安慰你。”凌烨语气冷了些,“我只是不想明天早上见不到人。”
凯斯猛地抬头。
凌烨已经走到了前面,背影利落:“六点准时到,别让我等。”
晚上七点,整备所渐渐安静下来。凯斯坐在个人终端前,最后一次打开那条家族讯息。
屏幕亮着,映出他略显疲惫的脸。
他没有点击确认,也没有删除,而是将整条信息转移到加密回收箱,设定三十天后自动销毁。
然后他关掉终端,起身走向生活区。
路过整备所大门时,他看见凌烨正从调度台走出来,手里拿着两份餐盒。
“还没走?”凌烨把其中一份递给他。
“刚忙完。”凯斯接过,闻到一股熟悉的咖喱味。
“明天体能测试联动演练。”凌烨边走边说,“别迟到。”
“不会。”凯斯跟上他的步伐,“队长,我能问个问题吗?”
“说。”
“如果一个人……很久没回家了,突然被叫回去,但他不想去,也不想去解释原因——这种事,你能理解吗?”
凌烨脚步没停,沉默了几秒才答:“只要不影响任务,你的私事我不管。”
凯斯低下头,嘴角却微微翘了一下。
“不过。”凌烨忽然停下,转头看他,“如果你哪天真的走了,记得提前报备。我不喜欢临时缺人。”
凯斯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胸口某个地方松了一下,像是压了很久的弹簧,终于被人轻轻拨动了一格。
他说,“我不会走的。”
凌烨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两人并肩穿过生活区通道,灯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凯斯手里捧着那份还冒着热气的餐盒,感觉有点沉,又有点暖。
他没再回头看通讯舱的方向。
第二天清晨五点五十八分,接驳车缓缓停靠。凌烨站在车门前,看着远处走来的身影。
凯斯穿着整齐的工装,肩上挎着工具包,步伐稳定。
他走近,敬了个礼:“报告队长,技术兵凯斯·阿瑞斯,准时到岗。”
凌烨扫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随手抛过去。
凯斯伸手接住,打开一看——是一包新型冷却贴,军用特供款,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新批次的。”凌烨转身往车上走,“试试看合不合用。”
凯斯握紧纸包,快步跟上。
车门关闭的瞬间,他听见凌烨低声说了句:“别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