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闭着眼，靠在墙边。阳光照在他脸上，有点烫。
他没睡着。
脑子里很乱。昨晚的事，凯斯说的话，还有藏了十一年的秘密，全都在想。
他想起小时候站在礼堂中间，台下很多人。爸爸不看他，妈妈被两个侍卫拖走。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记得自己蹲在地上，手指抠进地板缝里，指甲都裂了。
从那以后，他再没哭过。
在福利院，他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眼泪没用，拳头才有用。
但现在，他突然在想，如果那时候有人帮他，他会不会变成不一样的人？
这个想法一出来，他自己都觉得烦。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凯斯。
那人还坐在椅子上，姿势没变。背挺得直直的，手放在膝盖上，像在等命令。听到声音就抬头，眼神亮了一下，又马上压住，装作平静。
“你醒了？”凯斯问。
“没有。”凌烨说。
凯斯顿了一下，嘴角却微微翘了。
“行，那你继续睡。”
房间里很安静。
整备所的广播还在响，念着检修名单。远处有工具掉地的声音，叮的一声，很快又没了。
凌烨转过头，不想看凯斯。
但眼角还是看到了对方脚边的靴子。左鞋尖破了一小块，是上次救援时被金属划的。那天他背着伤员爬出废墟，凯斯跟在后面，一步也没落下。
他记得。
不是因为感动，而是觉得烦——明明可以走捷径，凯斯偏要绕路帮他抬人；明明能坐运输艇，非要走路跟着；明明只是技术兵，却总往最危险的地方冲。
他一直觉得这人有毛病。
现在才知道，是早有目的。
“你查我多久了？”他又问了一遍。
凯斯没想到他会问，愣了一下才答：“五年零三个月。”
“从我救你那天开始？”
“不是。”凯斯摇头，“从我看到你名字那天就开始了。你在支援组登记写的是‘凌烨’，但婚约书上的名字不一样。我调了老档案，看到照片是你。我就知道……我没认错人。”
凌烨没说话。
他不知道说什么。
恨？早就累了。可心里好像有什么松动了，像生锈的机器被硬掰开一条缝。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终于开口，“帮我瞒身份，改报告，准备后路……你以为你是谁？”
“你想听真话吗？”凯斯看着他，“我想让你活得轻松一点。不是靠吃药撑日子，不是每天醒来先检查抑制贴有没有失效。我不想你怕被人发现，不想你半夜换衣服遮疤痕，不想你为了升职比别人多干三倍的活。”
凌烨的手指动了一下。
这些事他从没说过。
可凯斯都知道。
“我不是圣人。”凯斯声音低了些，“我这么做，一半是因为愧疚，一半是因为我喜欢你。我不指望你现在信我，但我会一直在这儿。你不让我靠近，我就站远点。你要走，我跟着。你打我，我不还手。你说不要我，我也不会放手。”
凌烨冷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要你？”
“凭我知道你有多累。”凯斯站起来，没走近，就站在原地，“你装beta装了这么多年，连笑都是假的。你对队友好，是因为怕他们死；你拼命工作，是因为输不起。你根本不在乎荣誉，也不想要前途，你只想证明自己不是废物。”
凌烨猛地抬头。
“闭嘴。”
“你不爱听我也要说。”凯斯不退，“你知道我怎么发现你体检漏洞的吗？因为你每次体检完都会多坐十分钟，在走廊尽头发呆。有一次我看你走后去查记录，发现你心跳一直很快，可你脸上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不是强，你是习惯了忍。”
“够了！”凌烨声音提高，又立刻压下去。
他不想吵。
更不想让这个人看穿他。
可他已经说不出狠话了。
因为凯斯说的每句都是真的。
他确实累。
他确实怕。
而omega的天性，会让人想依靠标记他的Alpha。
屋里安静了很久。
风吹进来，桌角一张纸飘了一下，又落回原处。
凌烨慢慢转身，背对着床沿躺下。动作很慢，像用光了力气。
他没说同意，也没让凯斯滚。
只是闭上了眼。
凯斯没动。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是原谅，也不是接受。只是一个从不低头的人，终于不再挣扎了。
他走过去，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毯子，掀开一角，轻轻盖在凌烨身上。动作很轻，怕惊到他。
凌烨没动。
毯子盖到肩膀时，他手指抖了一下，但没推开。
凯斯站在床边看了很久。
阳光照在他手上，手心有点出汗。
他蹲下来，和床上的人平视，声音很轻：“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但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相信为止。”
凌烨睫毛抖了抖。
没睁眼，也没回应。
可呼吸变浅了。
他知道凯斯在看他，也知道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
他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心里有一瞬间，希望这是真的。
凯斯没再说话，起身回到椅子上坐下。
他没走。
也没催。
就那么坐着，像以前一样，安静地守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
广播又响了一次，通知下午检查推迟半小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渐渐远了，安静下来。
凌烨一直没动。
但他没睡。
他能感觉到脖子上的标记在发热，一圈温温的，不像用抑制剂那样难受，反而有点舒服。
他讨厌这种感觉。
因为他控制不了。
可他也明白，这一觉要是睡过去，醒来之后，有些事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试过推开凯斯，试过冷脸，试过用身份压人。可每一次，凯斯都像石头一样站着，怎么踢都不动。
他累了。
不是身体累，是心累。
他觉得自己像个坏掉的机甲，零件散了一地，自己拼了十几年，越拼越歪。现在有个人说，我来帮你修。
他不信。
可他又想，万一呢？
万一这次不是骗他？
万一这个人真的……
门外传来敲门声。
两下，很轻。
凯斯没应，也没动。
他知道是谁。
是唐笑笑，通讯兵，第9小队的。她每隔半小时就会来一趟，假装送文件，其实是来看情况。
这次她也没进来，只把一份日程表从门缝塞进来，纸角压着一颗糖。
凯斯看了一眼，没捡。
凌烨闻到了甜味。
是薄荷糖。
他小时候在福利院吃过一次，林恩省下来的，给他含了一整天。
他把脸往毯子里埋了埋。
门外的脚步声走了。
屋里又只剩两个人。
凯斯开口：“明天休息，整备所关门。你要是在这儿待着烦，我可以带你去外区转转。新开了一家修车铺，老板收二手零件，价格公道。或者你想去训练场也行，没人。”
凌烨没答。
但也没说不去。
凯斯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帘子，让更多光照进来。
灰尘在光里飘着。
他忽然说：“其实我不擅长修东西。我在整备所有一次把检测仪弄坏了。赵铁山骂了我三天，说我手笨得像新兵。”
凌烨眼皮动了一下。
“他昨天听说你喝多了，拎着扳手来找我，被雷鸣拦住了。他说你要是出事，第一个找我算账。”
凌烨哼了一声。
“他傻。”
“是挺傻的。”凯斯笑了，“我们都傻。明知道你脾气臭，还一个个往你身边凑。你也别总把我们当外人。我们是你的人，你自己忘了而已。”
凌烨没说话。
但肩膀松了一些。
凯斯没再说别的。
他回到椅子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像在等命令。
凌烨还是背对着他躺着。
阳光照在他露出的脖颈上，标记的位置有点红。
他没动。
也没赶人。
只是在快要睡着的时候，低声说了句：“……糖，拿走。”
凯斯听见了。
他起身，弯腰捡起地上的糖，放进抽屉里。
然后坐下。
他没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他知道，有些防线，已经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