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坐不知岁月,唯有体内魔元如冰封的暗河,缓慢而固执地流淌,冲击着那层无形壁垒,一次次无功而返,只在心神深处留下冰冷的回响。吴忧如同蛰伏在兽骨中的石像,气息与这片死寂之地融为一体,连怀中小白那微弱如游丝的生机,也仿佛成了他冰冷存在的一部分。
直到某一刻,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牵引感,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沉寂的心湖中荡开一圈涟漪。
不是来自残符。残符在吞噬了部分煞髓后,便陷入了更深沉的“消化”状态,传递出的意念模糊不清。
这牵引感,源自他自身那停滞不前的魔元核!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遥远的方向,与他体内凝练的阴煞魔元产生了某种共鸣!
吴忧猛地睁开双眼,赤红的瞳孔在昏暗中划过两道幽光。瓶颈依旧,但这突如其来的感应,让他那冰封的心绪泛起一丝波动。契机?
他低头看向怀中。小白依旧沉睡,气息似乎比之前强健了一丝,银白的毛发根部,那莹白光泽微不可察地明亮了少许,但远未到苏醒的程度。
不能留它独自在此。这坠魔谷深处,没有任何地方是绝对安全的。
他小心地将小白重新裹好,抱起,迈步踏出了栖身多日的兽骨遮蔽。
循着那微弱的牵引,吴忧再次上路。方向与之前残符指引的略有偏差,朝着坠魔谷更深处,一片他未曾踏足的区域行去。
越往那个方向,周遭的环境越发诡异。地面不再泥泞或覆盖苔藓,而是变得坚硬苍白,如同被某种力量反复冲刷、碾压过。空气中弥漫的死气中,多了一种沉重、尖锐的意味,仿佛蕴含着无数未散的杀伐执念。
渐渐地,前方视野中出现了一片令人心悸的景象——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骨林地。
无数巨大、惨白的骨骼如同树木般耸立着,构成了一片寂静而恐怖的森林。有蜿蜒如龙的巨大肋骨斜插天际,有如同山丘般的头骨空洞地凝望着灰暗的天空,更有无数细小些的、形态各异的骨骼堆积在一起,形成了连绵的“丘陵”与“沟壑”。
这些骨骼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表面光滑冰冷,没有丝毫风化腐朽的迹象,反而散发着一种历经万劫而不磨的坚硬质感。浓郁到化不开的死气与怨念在此地盘旋、凝结,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淡灰色煞雾,在林间缓缓流淌。
吴忧体内的魔元核旋转速度悄然加快,那牵引感正是来自于这片白骨林地的深处!他能感觉到,那里存在着某种东西,能极大地助益他突破眼前的瓶颈!
他没有丝毫犹豫,抱着小白,踏入了这片由死亡构筑的森林。
脚下踩碎了几根不知名小兽的枯骨,发出“咔嚓”的轻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淡灰色的煞雾缠绕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与扰乱心神的低语,试图侵蚀他的魔躯与神魂。
吴忧周身魔气自然流转,形成屏障,将煞雾隔绝在外。噬魂黑火在右拳肉膜下微微跳动,对这些精纯的死亡能量流露出渴望,但被他强行压制。此刻不宜节外生枝。
他在嶙峋的骨林间穿行,如同行走在巨兽的坟场。巨大的阴影投下,遮蔽了本就稀少的光线,四周只有他脚踏碎骨的声响,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仿佛来自远古战场的杀伐低鸣。
那牵引感越来越强。
终于,在穿过一片由无数巨大脊椎骨交错形成的天然拱门后,他来到了白骨林地的中心。
这里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圆形空地,地面由无数细密的骨粉铺就,踩上去松软而寂静。空地中央,并非预想中的什么惊天魔宝,而是一具……相对“完整”的骸骨。
那骸骨盘膝而坐,骨骼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玉色,与周围惨白的骨林截然不同。它并不高大,形态更接近人形,但头骨两侧有着明显的、类似角的凸起,脊椎延伸出一条长长的、布满骨刺的尾巴,盘绕在身下。
这具暗玉骸骨保存得极为完好,没有丝毫破损,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它空洞的眼窝凝视着前方,双手结着一个古怪的法印,置于膝上。
而那股强烈吸引吴忧魔元核的源头,正是从这具暗玉骸骨双手结成的法印之中,散发出来的!
那里,悬浮着一滴……眼泪形状的液体。
那液体约莫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却并非浑浊,反而纯净剔透得像是最上等的黑曜石。它静静悬浮在骸骨掌印上方寸许,缓缓自转着,散发出一种极致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寂灭之意!
仅仅是远远看着,吴忧就感觉自己的魔元核疯狂震颤,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共鸣与渴望!他周身的魔气不受控制地变得活跃,手臂上的黑色纹路灼热发烫!
这滴黑色的“眼泪”,其中蕴含的寂灭道则,与他修炼的魔气、吞噬的阴煞死气,同源而出,却又高出数个层次!仿佛是一切死亡与终结的具象化!
若能吞噬它……
吴忧呼吸陡然粗重,眼中血光大盛,几乎要按捺不住冲上前去!
然而,就在他脚步即将迈出的瞬间,一种源自灵魂本能的、比面对暗金骸骨时更加纯粹、更加直接的死亡预感,如同亿万根冰针,瞬间刺穿了他的神魂!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具暗玉骸骨。
骸骨依旧盘坐,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气息散发。
但吴忧却清晰地“看”到,在那空洞的眼窝深处,两点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纯白火焰,静静地跳跃了一下。
那不是生命之火,那是……寂灭之焰!是这具骸骨主人残留的、对“寂灭”真意最后的一点执念显化!
就是这看似微弱的两点纯白火焰,让吴忧感觉自己如同赤身裸体站在万丈冰渊的边缘,只需一丝微风,便会万劫不复,神魂俱灭,连被吞噬的资格都没有!
这具暗玉骸骨,比那守护源核的暗金骸骨,更加恐怖!它本身,就是“寂灭”的一部分!
冲上去,必死无疑!
吴忧的脚步,硬生生钉在了原地。额角有冰冷的汗珠渗出,瞬间凝结成冰。怀中的小白似乎也感应到了那极致的威胁,在昏迷中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渴望与恐惧,在他心中激烈交锋。
那滴黑色眼泪近在咫尺,是他突破瓶颈、甚至奠定无上魔基的绝世机缘!
但那两点纯白寂灭之焰,则是悬于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斩道铡刀!
他死死盯着那滴缓缓旋转的黑色眼泪,又看向那暗玉骸骨眼窝中寂静燃烧的纯白火焰。
体内魔元核的渴望几乎要撕裂他的理智。
而灵魂本能的警告则让他遍体生寒。
他站在白骨铺就的空地边缘,进退两难。
这一次,连残符都陷入了彻底的沉寂,仿佛不敢惊扰那沉睡的寂灭。
时间,仿佛在这片白骨林地的中心,彻底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