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醉梦楼那气派的门脸前停下。
不等车夫放好脚凳,一个穿着打扮都极为富态,脸上堆满了笑的半老徐娘,就已经扭着腰,快步迎了出来。
“哎哟喂!我当是哪阵香风,把咱们的大英雄给吹来了!”
老鸨一甩手里的香帕,那双精明的眼睛,在洛序崭新的官袍上打了个转,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洛将军!您可是稀客!快请进,快请进!姑娘们,都出来接客啦!平西将军大驾光登楼!”
她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半条街都听见了。
洛序笑着下了车,随手丢过去一小锭银子。
“桂妈妈,别嚷嚷了,我今天就是过来歇歇脚,听个曲儿。”
“哎哟,您瞧我这张嘴!”桂妈妈麻利地接过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将军放心,这就给您安排最好的雅间!”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跟在洛序身后的墨璃和苏晚,最后,落在了那个一身黑衣,抱着剑,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殷婵身上。
桂妈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乖乖,这又是从哪儿找来的俏佳人?这身段,这脸蛋,就是……这煞气也太重了点吧?”
洛序没理会桂妈妈的小心思,径直带着人往里走。
“不用安排了,我直接去揽月阁。”
“好嘞!”桂妈妈立刻会意,“梦凝姑娘今儿个谁的客都没见,就等着您呢!”
穿过喧闹的前厅,绕过九曲回廊,一座雅致的独立小院,便出现在眼前。
院子里种满了翠竹,风一吹,沙沙作响,将外界的喧嚣,都隔绝开来。
洛序推开揽月阁的门。
一股清幽的檀香,扑面而来。
窗边,一个身着月白色广袖长裙的绝美女子,正端坐于一张古琴之后。
她素手纤纤,正在调试琴弦,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望了过来。
看到是洛序,她的眼中,先是闪过一抹讶异,随即,便化作了如春水般温柔的笑意。
“我还在想,是哪位贵客,能让桂妈妈扯着嗓子喊得那么大声。”
梦凝站起身,对着洛序,盈盈一拜。
“原来是咱们的大将军,凯旋回朝了。”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像是琴音一般,清脆,悦耳。
“梦凝姑娘就别取笑我了。”洛序笑着摆了摆手,自己找了个舒服的软榻坐下,“什么将军不将军的,我就是个劳碌命,刚下朝,就想找个清静地方,喝杯好茶,听听你的琴。”
他这话说得随意,像是在跟一个老朋友聊天。
“那将军可是来着了。”梦凝掩嘴轻笑,亲自提起桌上的小泥炉,开始烹茶,动作优雅娴熟,赏心悦目。
“这可是今年新得的雨前龙井,你尝尝。”
很快,一股清新的茶香,便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梦凝将一杯沏好的茶,递到洛序面前。
她的目光,这才状似无意地,落在了安静地站在洛序身后的殷婵身上。
她的眼神,顿了一下。
身为醉梦楼的花魁,迎来送往,她见过的人,比许多人吃过的盐都多。
可眼前这个黑衣女子,给她的感觉,却前所未有。
那不是普通的护卫。
那是一种……如同出鞘利剑般的锋芒,和深不见底的孤高。这两种矛盾的气质,完美地融合在了一个人身上。
梦凝的眸光微闪,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才柔声开口,像是在闲聊。
“洛将军这次回京,阵仗可比上次大多了。”
“这位妹妹,瞧着面生得很,也是将军新收的护卫吗?好气质,想必也是个中高手吧。”
洛序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抿了一口,满嘴清香。
“确实厉害。”他放下茶杯,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看着梦凝,脸上带着几分赖皮的笑,“不过再厉害,那也是打打杀杀的事儿,没劲透了。”
“我今天啊,就是个俗人,不谈国事,不聊风月,就想偷得浮生半日闲,来你这儿蹭杯好茶,听听曲子,清清耳朵。”
梦凝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弯成了月牙,唇边的笑意也变得真切了几分。
“是梦凝唐突了。”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歉意,“大将军在外征战,定是疲惫不堪,回京后又逢朝会,是该好生歇歇。”
她冰雪聪明,立刻就听出了洛序话里不想多谈的意思,便不再追问半句。
这份恰到好处的体贴,让洛序心里很是舒坦。
“那,将军今日想听些什么?”梦凝将茶杯放下,纤纤玉指,重新搭在了琴弦之上,“还是说,又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新词,要来考较梦凝一番?”
洛序摆了摆手,哈哈一笑。
“可别了,我这脑子里现在除了沙子就是刀枪,哪还有什么风花雪月。”他想了想,“就弹上次那首吧,叫什么来着,《高山流水》?”
“是,将军记性真好。”梦凝的眼波流转,带着浅浅的笑意,“能得将军如此青睐,是这首曲子的福气,也是梦凝的福气。”
“还是跟聪明人打交道舒服。”洛序看着她,心里感慨。“什么都不用多说,她就全懂了。”
话音落下,梦凝调整了一下坐姿,深吸一口气,素手轻扬,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
“铮——”
一声清越的琴音,如同山涧清泉,瞬间洗去了屋内的浮躁。
悠扬的旋律,随之流淌而出。
时而如高山巍峨,气势磅礴;时而如流水潺潺,婉转不绝。
墨璃和苏晚两个丫头,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听过这般仙乐,早就看呆了。两人并排站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梦凝那双在琴弦上翻飞的玉手,脸上写满了惊叹。
洛序则闭上了眼睛,将整个身体都陷进了软榻里。
琴声仿佛有种魔力,将他从那沉重、压抑的朝堂,从那步步惊心的安王案中,暂时地抽离了出来。
他仿佛又回到了北境的星空下,看到了广袤的原野,感受到了自由的风。那些算计,那些伪装,那些身不由己,都在这琴声中,渐渐远去。
唯有站在角落里的殷婵,依旧如同一尊冰冷的玉雕。
她抱着剑,闭着眼,对这足以洗涤心灵的琴音,无动于衷。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美好,都与她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屏障。她的世界里,只有剑,和无尽的寒冷。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洛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透着舒坦。
“好!好曲子!”他由衷地赞叹,带头鼓起掌来。
墨璃和苏晚也回过神来,跟着使劲地拍着手,墨璃的眼睛亮晶晶的:“梦凝姑娘,你弹得也太好听了吧!比宫里的那些乐师,强一百倍!”
梦凝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一抹动人的红晕,正要谦虚几句。
就在这时,揽月阁的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咚、咚、咚。”
声音很轻,很有礼貌。
梦凝秀眉微蹙,她已经吩咐过,今日不见外客。
“进来。”她轻声说道。
门被推开一条缝,桂妈妈那张堆满笑的脸,探了进来,神情却带着几分古怪和为难。
“梦凝姑娘,洛将军……”她先是冲着两人告了个罪,然后才压低了声音,有些急切地说道。
“楼下,来了位客人,说是听闻洛将军在此,非要上楼来拜见。”
“我跟他说将军正在清休,不便打扰,可他怎么都不肯走。”
洛序眉头一挑,有些不悦。
“什么人这么没眼力见儿?告诉他,本将军今天谁也不见。”
“哎哟我的将军喂!”桂妈妈的表情更苦了,“我要是能打发走,还敢上来扰您的清兴吗?”
她凑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
“那人……是安王府的管家。”
桂妈妈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洛序一眼。
“他还说,是奉了王爷的命,特地来请您过府一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