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五年初春,朝鲜西海岸的江华湾。
凛冽的寒意如同钝刀,尚未从海面上完全褪去。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与茫茫海雾粘连在一起,将远山、近岸都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海风卷着咸湿的冷气,吹拂着湾内稀疏的芦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这是一片平日只有零星渔船过往的寂静水域。
然而,这一日的清晨,这片寂静被彻底打破了。
薄雾深处,先是一阵低沉悠长、仿佛来自深海巨兽的号角声穿透雾气,震得人心头发颤。
紧接着,一片巨大而模糊的阴影,开始在海天相接处缓缓凝聚、扩大。岸上少数早起劳作的渔民惊恐地停下手中的活计,望向那片不祥的阴影。
阴影渐近,轮廓逐渐清晰。
那不是什么海市蜃楼,而是一支庞大到超乎想象的舰队,正以一种沉稳而无可阻挡的姿态,破开迷雾,向江华湾深处驶来。
舰队的真容:钢铁巨兽的迫近
这是一支朝鲜人从未见过的舰队。
它的核心,是五艘如同移动城堡般的巨舰——大明北洋舰队新下水的 “镇”字级主力炮舰。
舰名分别为:“镇海”、“镇东”、“镇北”、“镇朔”、“镇洋”。
每一艘都拥有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它们的船体并非传统的福船或广船样式,而是呈现出一种更加流畅、利于破浪的流线型,船首尖锐如犁,仿佛能轻易切开最汹涌的波涛。
船体吃水线以上,包裹着加固的熟铁装甲带,在晦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冷峻的金属光泽。
最令人胆寒的是它们的侧舷——密密麻麻排列着两排整齐的炮窗,如同巨兽身上睁开的无数只黑色眼睛。
此刻炮窗紧闭,但那份沉默之下蕴含的毁灭性力量,足以让任何目睹者脊背发凉。
窗后隐藏的,是工部最新铸造的新式红衣大炮,炮身更长,膛线更密,射程与威力远超旧式火炮,足以在朝鲜水师任何船只的射程之外,将其轰成碎片。
在这五艘巨舰周围,如同众星拱月般,游弋着十余艘体型稍小、但更加灵活的“鹰”字级巡防舰。
它们帆桅高耸,船体轻快,甲板上可见旋转的弩炮和数量不少的碗口铳,显然是负责警戒、侦察和近距离突击的快速力量。
更后方,是数艘体形臃肿却至关重要的大型补给福船,它们承载着这支远洋舰队持久行动所需的给养和弹药。
所有舰船的舰艏,都高高飘扬着两面旗帜:一面是明黄底色,上绣日月浪涛纹的大明国旗,象征着天朝上国的无上权威;另一面则是玄黑底色,绣着张牙舞爪金龙的北洋舰队军旗,彰显着这支力量的专业与强悍。
如此一支现代化舰队,突然出现在汉江入海口,其带来的心理冲击和战略威慑力,远超千言万语的国书和外交辞令。
此刻,几艘闻讯赶来探查的朝鲜水师板屋船,在这支钢铁舰队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脆弱。
板屋船低矮的船身、简陋的帆装、以及甲板上寥寥无几的老式火炮,与“镇”字号巨舰形成了天壤之别的对比。
它们就像惊慌的羊群遇到了沉默的狮群,只能远远地徘徊,不敢靠近分毫。
在舰队旗舰“镇海”号高大如楼宇的舰桥上,北洋舰队提督李嘉南,正迎风而立。
他身着一套剪裁合体、以深蓝呢料为底,绣有金色蟒纹和潮水纹的新式海军提督礼服,外披一件玄色貂毛斗篷,海风吹拂,斗篷猎猎作响。
他并未佩戴过多的饰物,唯有腰间悬挂的一柄崇祯皇帝亲赐的鎏金指挥剑,显示着他非凡的身份和权柄。
李嘉南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经过严格训练和实战磨砺后留下的冷静与肃穆。
他举起一架精铜打造的单筒望远镜,缓缓扫视着越来越近的江华湾沿岸。
镜头里,是逐渐清晰的码头、仓皇奔跑的朝鲜兵卒、以及远处汉城方向的依稀轮廓。
他此行,肩负着崇祯皇帝亲自下达的密旨,使命远非寻常的宣慰朝贡那么简单。
皇帝陛下的宏图,是要利用皇太极暴毙、后金内乱的战略窗口期,彻底扭转东亚的战略格局。
他不仅要重新确认大明与朝鲜的宗藩关系,更要凭借强大的武力为后盾,将朝鲜这个一度摇摆的战略侧翼,牢牢地、永久地绑定在大明的战车之上,从东面完成对后金的战略合围。
这江华湾的舰队展示,便是这盘大棋的第一步,也是最直接、最有力的一步——实力的展示。
薄雾渐渐散去,庞大的舰队如同浮动的群山,彻底填满了江华湾的视野。隆隆的战鼓声有节奏地敲响,统一着舰队的航速和姿态。
一种山雨欲来、令人窒息的威严,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一个目睹这一幕的朝鲜人心头。
天朝上国的力量,以最直观、最震撼的方式,宣告了它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