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终究只是微光,无法彻底照亮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短暂喘息带来的虚假希望,如同泡沫般轻易破灭,紧随而来的是更加疯狂,更加密集的反扑。
九头蛇柏的藤蔓仿佛被他们微不足道的反抗彻底激怒,又或者是被弥漫在空气中愈发浓郁甜腻的血腥气味刺激得陷入了彻底的狂躁。
它们蠕动的速度变得更快,如同打了兴奋剂,力量也陡然增大,从墓室顶壁,地面缝隙 石柱后方从一切可能的角度蜂拥而出,几乎填满了每一寸空间,织成一张死亡的绿色巨网。
胖子和安逸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柱,如同暴风雨中最后的两片孤舟,徒劳地挥舞着工兵铲和边缘尖锐的石块,做着注定失败的抵抗。
胖子还好,仗着身经百战练就的皮糙肉厚和关键时刻豁得出去的狠劲,还能勉强支撑,工兵铲挥得虎虎生风,一次次斩断袭来的藤蔓,尽管新的立刻补上。
但安逸很快就耗尽了那刚刚鼓起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微不足道的勇气和力气。
他笨拙地扔出的石头砸在汹涌而来的藤蔓潮水上,如同泥牛入海,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反而像是挑衅,更激怒了这些邪恶的植物。
数条格外粗壮的藤蔓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般猛地窜起,轻而易举地避开了他无力的手臂,瞬间分别缠住了他的手腕,脚踝,腰部,如同冰冷的铁箍骤然锁紧!
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拉扯,勒得他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响,胸腔内的空气被瞬间挤压出去,眼前猛地一黑。
“哐当”一声,他手中那块作为武器的石头无力地掉落在地。
“丑同志!”
胖子听到动静,惊怒交加地惊呼,想回身帮忙,自己却被更多如同巨蟒般的藤蔓趁隙缠住了手臂和躯干,一时间自身难保,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
安逸被数股巨大的力量凌空提起,四肢被残酷地向不同方向拉扯开,呈一个屈辱而无助的“大”字型悬在半空。
冰冷滑腻如同覆盖着冰冷粘液的触感紧紧缠绕着他身体的每一个着力点,并且还在不断地收紧,像是要将他生生勒断。
他拼命地挣扎扭动,却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虫,所有努力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反而加速了力气的流失和氧气的消耗。
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咽刀片,肺叶火辣辣地疼痛,却吸不进多少空气。
眼前开始发黑,耳边嗡嗡作响,那些声音:藤蔓蠕动时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胖子愤怒而不甘的咆哮声,远处无邪焦急的呼喊声,张麒麟刀锋破空的锐啸以及血尸的咆哮……
所有这些都变得扭曲又模糊,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唯一清晰的,是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的恐怖声音。
冰冷的恐惧,如同北冰洋的海水,从他头顶灌下,瞬间将他彻底淹没冻结。
他一直以来的伪装,那层用油腻假发,粗笨黑框眼镜,宽大不合身的破烂衣服,怪异口音和怯懦行为精心堆砌起来的保护壳,在这赤裸裸直面死亡的生命威胁面前,彻底崩碎瓦解,露出了底下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内核。
什么系统任务,什么积分抽卡,什么回家……
这些曾经支撑着他的信念,在这一刻都变得虚无缥缈,遥不可及得像天上的星辰。
他只剩下最开始的求生本能,以及意识到自身在绝对力量面前如此渺小,如此无力后的巨大恐慌和绝望。
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决堤而下。
这不是演戏,不是博取同情,而是生理和心理双重彻底崩溃下的自然反应。
温热的液体混合着脸上的汗水,污渍和正在剥落的药膏,冲刷出几道狼狈的痕迹,又滴滴答答地落在缠绕着他的冰冷滑腻的藤蔓上,瞬间被吸收,不留痕迹。
他不再能发出惨叫,因为喉咙被死死勒住,只能从缝隙中挤出断断续续如同被遗弃幼兽般的哀鸣呜咽。
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严重的缺氧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尖啸着“死亡”这个冰冷的词汇。
他看起来糟糕透顶,可怜透顶,也前所未有的真实透顶。
那种褪去了所有伪装,所有算计,所有表演来源于生命最底层对消亡的纯粹恐惧,残酷地写在他每一寸扭曲的表情,每一个绝望的颤抖和那无声流淌的泪水里。
“安逸!坚持住!别放弃!”
无邪看到了这边极端危急的情形,心急如焚,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却被数条异常灵活的藤蔓死死拦住去路,只能徒劳地挥舞着武器,发出焦急万分的呼喊,声音都变了调。
就连一直在全力对抗血尸和主要藤蔓群如同精密杀戮机器般高效运转的张麒麟,那行云流水的动作,也出现了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千分之一秒的顿挫。
他的刀光在精准斩断一条刁钻地袭向无邪后心的藤蔓时,那原本完美计算的轨迹角度,似乎比绝对精准偏倚了那么一丝。
也就是这一丝的微妙偏倚,让他的视线余光,极快地扫过了那个被悬挂在半空如同即将被献祭的羔羊般瑟瑟发抖,无声流泪,濒临窒息的身影。
那目光依旧沉静冰冷,如同万年不化的深潭寒冰,看不出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
但在他极速收回视线,再次将全部心神专注于眼前狂暴的血尸时,他周身那原本就冷冽的气息,似乎比之前更加沉凝压缩了一分。
下一次黑金古刀的挥出,快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残影,带着一种几乎要将周围空气都撕裂斩断的尖锐啸音,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劈砍在血尸脖颈那处正在蠕动修复的伤口上,深可见骨!
逼得那凶物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苦咆哮,庞大的身躯竟被这含怒的一刀劈得暂时后退了半步!
“安逸!听见没有!别放弃!动起来!试着掰开它!你能行的!”
无邪的喊声再次传来,充满了几乎要溢出的焦急和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保护欲。
他看到安逸那完全吓傻甚至似乎已经放弃挣扎眼神开始涣散的样子,心里莫名地狠狠一揪,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这个人身上充满了矛盾和可疑,但此刻从他身上流露出的那种彻底的脆弱和绝望,是如此的真实不虚,真实到穿透了所有猜疑,让人无法不去在意,无法眼睁睁看着他被吞噬。
安逸隐约听到了无邪的喊声,但那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不断加深的冰水,模糊而遥远,听不真切。
他的意识开始不受控制地涣散,冰冷的窒息感如同温柔的沼泽,包裹了他,诱惑着他沉入永恒的安眠。
真的要死了吗?
就这样死在这个黑暗,冰冷,充满怪物和绝望的鬼地方。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急剧下降!心率异常!血氧饱和度急速降低!请立刻采取有效自救措施!】
系统的警报声也变得断续而微弱,仿佛电力不足。
自救?怎么自救他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这样吧,太累了。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那片永恒的、冰冷的黑暗的前一秒。
“咳……tui!”
一声用尽全力的吐痰声,在不远处炸响。
胖子不知何时,竟然艰难无比地扭过了被藤蔓缠紧的硕大头颅,鼓动着最后的气力,对着缠绕在安逸手腕上的一条相对细些的藤蔓,狠狠啐出了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
“丑同志!醒醒!别他娘的光顾着哭鼻子!学学胖爷我!就算死,也得恶心死这些狗娘养的鬼东西!”
胖子用尽肺里最后一点空气嘶吼咆哮道,尽管他自己也被勒得脸色发紫,眼球布满血丝。
这举动毫无实际意义,甚至有些荒唐可笑,低俗不堪。
但那粗鲁却充满了不服输的蛮劲和蓬勃生命力的吼声,像是一根烧红的细针,猛地刺破了安逸那被恐惧和绝望填满,即将彻底停止思考的冰冷大脑。
他涣散失焦的目光,一点点地重新凝聚,模糊的视野缓缓清晰,最终映入了胖子那张近的涨红发紫却写满了“不服”和“操蛋”的胖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