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转向了无三省和那些从鲁王宫带出来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棘手玩意儿。
无三省从里间取出几件用特殊软布仔细包裹的青铜残片和玉器碎块,以及那些线条诡异的拓片和几张拍摄得有些模糊的黑白照片,将它们一一摊开在茶几上。
店内的气氛瞬间从之前的日常闲适,切换成了某种专业而凝重的“研讨会”模式。
胖子凑在旁边,抻着脖子看热闹,虽然看不懂但架势十足。
无邪则立刻全神贯注,眼睛紧紧盯着那些东西,准备抓住一切机会学习。
安逸则努力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恨不得立刻领悟隐身术的奥义,同时一双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竖得老高,心里疯狂祈祷诸天神佛保佑,千万不要被那个墨镜魔鬼点到。
黑瞎子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副薄薄的黑色手套戴上,动作熟练地拿起一块边缘锐利的青铜残片,手指以一种近乎温柔的方式轻轻摩挲着上面深深刻画扭曲诡异的纹路。
当他专注于这些物件时,身上那副玩世不恭的懒散姿态收敛了不少,流露出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专业的审慎和锐利。
“啧,这沁色入骨三分,阴气森森,还有这失蜡法里掺着的别捏劲儿,确实邪性。”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闲聊时低沉了些,带着一种分析研判的腔调。
“不是中原青铜鼎彝的正统路子,里面掺了点西南巫蛊的阴毒和西域祭祀的狂放味儿,像个胡乱塞料的大杂烩,但偏偏又被某种强大的意志力强行糅合在了一起能搞出这种东西的人,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同时也绝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无三省沉稳地点点头,手指点了点茶几桌面:
“我们也看出点不同寻常的苗头,但具体的源头追溯和这些符号的深层象征意义,卡住了,像是缺了最关键的那把钥匙。”
“源头不好说,这种刻意混杂了多种文化元素的东西,制作地和流传范围可能广得超乎想象,故意混淆视听。”
黑瞎子放下残片,又精准地拈起一张拓片,指着上面一个尤其扭曲,似蛇非蛇,似鸟非鸟的图案。
“不过这个有点意思,你们看,整体走势像蛇,透着阴诡,但仔细看这个头部结构,喙部特征又偏向猛禽,还他妈离奇地带着点扭曲的人脸影子。这不像单纯的部落图腾崇拜,更像是在记录某种……嗯……生命形态的强制转化过程。”
他的分析精准而独到,时常引经据典,偶尔冒出几个连无邪都听得一愣,生僻的专业术语,听得无邪两眼放光,如同海绵吸水般拼命吸收,连连点头。
无三省也时不时沉声补充几句,两人的讨论逐渐走向深入和核心。
安逸死死低着头,假装对地板上一道细微的裂缝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浓厚兴趣,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
黑瞎子分析的很多关键点,都与他脑海中那些模糊的原着记忆碎片和系统奖励的零碎【考古知识碎片】隐隐对应,甚至被他解释得更为清晰的直指本质!
这人……果然名不虚传,厉害得让人害怕。
他拼命地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引起一丝多余的注意。
然而,那种被人放在放大镜下观察的感觉,从未真正消失过。
黑瞎子表面上似乎在专心致志地参与讨论,但他身体的姿态,他肩膀的角度,总是自然地偏向安逸所在的这个角落。
每当提出一个关键论点或者做出一个足够大胆的推测之后,他总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那副深色的墨镜会看似极其不经意地扫过安逸的方向。
那目光没有任何重量,却像最精密的探针或传感器,试图捕捉安逸哪怕最细微的生理反应——一声呼吸频率的微妙改变,手指无意识的一个蜷缩,甚至只是睫毛极其轻微的颤动。
安逸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比在鲁王宫面对尸蟞群时还要紧张数倍。
他必须调动全部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流露出任何可能被分析的异常迹象。
脑子里还在疯狂地回忆着原着里相关的零星情节,生怕黑瞎子下一个瞬间就会突然抛出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将他彻底钉死在谎言墙上。
这种持续不断的观察和试探,比直接的厉声质问更让人心力交瘁,如同一种缓慢的精神凌迟。
讨论进行到最激烈的部分,话题不可避免地触及到了那具诡异青铜棺椁核心区域的模糊铭文,以及那件玉俑看似不可能的启动原理。
黑瞎子指间夹着一张照片,提出了一个关于“特定条件血祭”和“生气能量转换”的大胆假设,思路清奇却又能自圆其说。
就在无邪听得全神贯注,胖子摸着下巴啧啧称奇的时候,黑瞎子忽然话锋一转,像是突然想起一个纯属好奇的技术细节,用一种闲聊般的略带好奇的轻松语气问道:
“对了,说到这个能量转换的节点……那血尸,哦,就是铁面生,他搞的那个复活仪式,从现场痕迹看,像是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被人强行打断的,功亏一篑啊,真是可惜了。”
他顿了顿,墨镜下的嘴角似乎难以察觉地弯了弯,目光如同沾着毒液的羽毛,不着痕迹地飘向那个几乎要彻底石化的角落。
“当时……是哪位兄弟离那棺材最近来看?角度好像还挺正,看得应该挺清楚吧?”
唰!
安逸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冻僵,停止流动!
来了!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这个问题看似是在漫不经心地询问在场的所有人,但那最后一句刻意的停顿,以及那似有若无飘过来的视线,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
他在墓里被青眼狐尸迷惑控制后,确实一度非常靠近那口邪门棺椁!虽然那段记忆模糊混乱,但绝对逃不过这些眼毒如刀的人的眼睛!
他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剧烈的疼痛感帮助他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镇定,脑袋垂得更低,几乎要彻底埋进自己的膝盖里。
心脏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他怀疑整个店铺里的人都能听见。
不能回答!绝对不能回答!说什么都是错!一动不如一静!
万幸的是,没等安逸做出任何可能暴露更多破绽的反应,毫无心机的胖子就抢先开了口,带着点事后回忆起来仍有的后怕,大声嚷嚷道:
“最近?那肯定是小哥啊!天神下凡一样!要不是小哥动作快得离谱,我们估计都得交代在那儿给鲁殇王陪葬!安子当时倒是离得不远,不过那小子当时被那青眼狐尸迷得五迷三道的,魂都没了,估计眼前除了狐狸毛啥也没看清,是吧安子?”
胖子最后还习惯性地带着点粗线条的关怀了一下安逸,试图把他拉进对话,缓解一下他被点名后可能有的尴尬。
安逸被猛地点名,吓得浑身一个不易察觉的激灵,头埋得更深,声音细若游丝,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劫后余生的哭腔和羞愧:“我……我什么都记不清了,当时就……就吓傻了,真的……”
这个反应,配上他那一贯表现出来的怂包软弱的形象,倒是完美契合了胖子的说法,显得无比自然。
黑瞎子闻言,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轻笑,没再追问,仿佛接受了这个答案。
他转而极其自然地继续和无三省讨论起那个能量转换的技术难题,仿佛刚才真的只是随口一提,心思早已不在这个问题上。
但安逸那高度紧张的神经却分明地感知到,那副墨镜后面藏着的目光,在他身上又充满探究意味地停留了好几秒,像无形的触须细细摸索了一遍,才不情愿似的移开。
那目光里,非但没有消散,反而那股子兴味盎然的探究意味,变得更加浓郁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