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身体被热腾腾的食物和黄油啤酒熨帖得暖洋洋的,四人裹紧斗篷,重新投入霍格莫德寒冷的街道。
双胞胎一马当先,目标明确地朝着村外山坡上那栋孤零零、歪歪斜斜、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棚屋走去——尖叫棚屋。
与三把扫帚的热闹不同,越靠近棚屋,人越少,气氛也越发阴森。
寒风在破败的栅栏和枯树间呼啸,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棚屋本身那歪斜的轮廓在昏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狰狞。
或许是嗅到了商机,又或是经年的流言已逐渐淡去,一位巫师投资商对这间曾遭废弃的小屋又打起了主意。
毕竟,顶着“不详”预言的鬼屋,往往更能招揽那些寻求刺激的顾客,还有格外诱人的加隆。
而“仅万圣节期间营业”的限时招牌,更推动了那些摇摆不定的巫师下决心前往。
“门票钱我们付过了!”弗雷德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几张皱巴巴的票根,显然是刚才在佐科附近顺手买的,
“就当是……对天使投资人科拉的微薄回报!”他夸张地行了个礼。
棚屋入口处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写着:“尖叫棚屋——体验真正的灵魂出窍!(胆小勿入)”。
一个穿着破烂斗篷、脸上画着吓人油彩的工作人员用沙哑的声音宣布规则:
“两人一组!禁止使用魔杖照明!禁止攻击‘鬼魂’!吓晕了概不负责!祝你们……‘玩’得愉快!”
他发出咯咯的怪笑。
弗雷德和乔治对视一眼,立刻像连体婴一样紧紧勾住对方的肩膀,异口同声:“我们一组!”
他们脸上是跃跃欲试的兴奋,显然把这当成了测试抗惊吓能力的绝佳机会。
科拉和伍德自然成了另一组。
科拉虽然满心期待,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那点因为环境带来的不适感。
她不怕黑,对“鬼”这种东西也抱着理性的怀疑态度,也清楚这里的鬼多半是魔法把戏。
但“沉浸式恐怖体验”这几个字,加上入口处弥漫的阴冷霉味和若有似无的、类似腐烂物的诡异气味,还是让她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伍德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挺直了背脊。魁地奇场上他无所畏惧,但面对这种纯粹为了制造恐怖氛围的未知黑暗……
他心里有点打鼓,尤其是那些传说,但他也不会露怯。
两人一时间居然都没能说出什么话。
很快,弗雷德和乔治怪叫着消失在黑洞洞的门后,那扇歪斜的门在他们身后“砰”地关上,隔绝了声音。
十分钟的等待变得格外漫长,只有寒风在破败的屋檐下呜咽。
轮到他们了。
“售票员”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味和劣质烟雾剂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里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黑暗。
“走吧。”
科拉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伍德紧随其后,刚踏入屋内,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和声音。
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浓得化不开,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压在身上。
科拉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伍德的存在,他高大身躯散发的细微热量,以及那近在咫尺、努力压抑却依然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除此之外,只有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一种无形的、粘稠的压迫感,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空气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尘土、朽木的腐败气息,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类似铁锈的腥气,让人的神经本能地绷紧。
伍德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胸腔里的心脏擂鼓般狂跳,在寂静中被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麻。
魁地奇赛场上面对游走球直冲面门他都能面不改色,但这种纯粹的、未知的、刻意营造的黑暗恐怖,完全是另一回事。
他能感觉到科拉就在他旁边,手臂几乎能碰到,这让他稍微安心一点点,但更多的是另一种紧张——与她的独处,以及他绝不能在她面前露怯。
这并非为了逞强,而是源于一种深切的渴望。
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不够可靠,尤其是在这种刻意制造恐惧的环境里。
他希望能凭借此,让科拉对他至少有一点改观。
人们总将他与魁地奇划等号,他也确实很喜欢魁地奇,但……不止于此。
人们总是把嫉妒错认为喜欢。
但他恰恰相反。
他不清楚这份心思从什么时候开始。
但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它早已等候多时。
“适应一会再走吧,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科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平静得近乎刻意,带着一丝努力维持的稳定,拉回伍德飘远的思绪。
“好。”伍德的声音有点干涩,立刻应道。
他强迫自己放松肩膀,虽然效果甚微。同时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在纯粹的墨色中捕捉到一丝轮廓。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和黑暗中流淌得异常缓慢。
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细微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科拉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感觉到皮肤上因为寒意和紧张竖起的汗毛。
她真的不怕鬼,理性告诉她这都是魔法道具和工作人员的把戏。
但生理性的警惕和对未知黑暗的本能排斥,让她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紧绷状态。
她绝不会失声尖叫,更不会——至少不能在伍德面前——彻底失了方寸,狼狈得像个被游走球吓懵的新生。
那副丢盔弃甲的模样,光是想象就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科拉·卡佩可以输,可以狼狈,但绝不能是在这种人为制造的、低劣的恐怖把戏里,尤其是在奥利弗·伍德的眼皮底下!
她可不想以后一提起这件事就被嘲讽。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神经绷紧到极致,眼睛开始适应黑暗,隐约能分辨出一点点极其模糊的、更深的阴影轮廓时——
“呼啦——!”
毫无征兆!
一个惨白扭曲、眼窝淌着“血泪”、嘴巴裂到耳根的“鬼脸”带着一股阴风,猛地从两人身侧几乎紧贴着墙壁的阴影里弹射出来,伴随着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耳膜的尖啸!
那张脸在黑暗中白得刺眼,空洞淌血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腐烂的皮肤纹理和裂开的嘴角近在咫尺,那股混合着劣质烟雾剂和更浓烈腐臭的气息瞬间冲入鼻腔!
“!!!”
科拉和伍德两人,几乎是同一瞬间,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冰锥刺中。
心脏骤然停跳一拍,随即疯狂地撞击着肋骨,肾上腺素在血管里炸开。
科拉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电流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头皮瞬间发麻。
她清晰地看到那张惨白扭曲的脸在视野中急速放大,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寒意。
巨大的惊悸让她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瞬,脸色在黑暗中瞬间褪得惨白如纸,呼吸都停滞了。
但她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嘴唇紧紧抿起,连呼吸都暂停,才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尖叫死死压了回去。
她的眼神在最初的惊骇后,迅速凝聚起一股近乎凶狠的锐利,死死“钉”在那张近在咫尺的鬼脸上,仿佛要用目光将它洞穿。
她甚至微微昂起了下巴,像在无声地宣告:就这?
旁边的伍德反应同样剧烈。
魁地奇守门员的本能让他在那鬼影扑出的瞬间差点就要挥拳格挡,但“禁止攻击鬼魂”的规则和强大的意志力让他硬生生压住了冲动。
他也是一瞬间白了脸,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可闻,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后仰了一下,但双脚如同生了根般牢牢钉在地板上。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非常快速地侧移了半步,并非躲闪,而是微妙地挡在了科拉和那鬼影之间一个更靠前的位置,形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保护姿态。
做完之后他才猛然意识到,以科拉的性格和能力,她根本不需要这种保护。
他立刻僵住了。心中一阵懊恼,生怕自己的动作冒犯了她,连呼吸都屏得更紧,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反应,完全顾不上那还在眼前龇牙咧嘴的鬼脸了。
那张“鬼脸”似乎也没料到会是这种反应。
两个人都像石雕一样,脸色惨白,牙关紧咬,眼神锐利——或者说凶狠——地瞪着自己,既不尖叫也不逃跑,更没有抱作一团。
它那凄厉的尖啸似乎都卡顿了一下,裂开的嘴角似乎抽搐了。
按照剧本,它应该再逼近一点,或者发出点别的动静。
不过科拉比他先动了。
她不是后退,也不是扑向伍德。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冷静,向前挪动了半步。
这一步,让她几乎和伍德并肩,甚至微微突出一点。
她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定在那张鬼脸上,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下的紧绷,却异常清晰地在死寂中响起,是对伍德说,更像是对那个“鬼魂”说:
“劣质橡胶和发光涂料……还有,这腐烂味是泡过巴波块茎脓水的……某种动物内脏?”
她的语气冷静得近乎分析,虽然尾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但那份试图拆穿把戏的意图极其明显。
她甚至微微眯起眼,像是在仔细研究那张脸的制作工艺。
伍德:“……”
他完全被科拉的反应震住了。
心脏还在狂跳,后背的冷汗浸湿了内衬。
但看着科拉那苍白却写满“就这些了吗?”和“让我看看你是什么玩意儿”的侧脸,一种荒谬的敬佩感混合着残余的惊悸冲上头顶。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
只能努力调整呼吸,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也从恐惧转向观察——没错,那皮肤质感确实像涂了荧光粉的橡胶,那气味……确实像魔药课上处理过的材料。
他紧绷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学术”转折而稍微松懈了一点点,但警惕丝毫未减。
那张“鬼脸”因为被科拉冷静拆穿,以及那副表情,而彻底被激怒了。
它猛地发出一声更加扭曲、非人的嘶吼,仿佛喉咙里塞满了碎玻璃和腐肉,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更加强烈的腥风,作势就要朝科拉的脸狠狠贴上来!
就在那惨白扭曲的脸带着腥风即将扑到面前的瞬间,科拉动了!
她没有尖叫,没有慌乱,甚至连眼神里的锐利都没变。
她只是极其迅捷地向后撤了一小步——步伐精准,不多不少,刚好让那张扑来的鬼脸险险地停在她鼻尖前方几英寸处,徒劳地张合着裂开的嘴,带起的阴风撩起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科拉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只是微微偏头,目光从那徒劳无功、显得有些滑稽的鬼脸上移开,越过它扭曲的轮廓,精准地落在了身后伍德的身上。
伍德的心还悬在嗓子眼,刚才那惊险一幕让他几乎要本能地冲上去,但科拉那流畅的闪避动作再次让他僵在原地,只剩下满心的震撼和后怕。
他看到她没事,紧绷的神经还没来得及放松就对上了科拉转过来的视线。
然后,他看到了她脸上的表情。
那不是劫后余生的苍白,也不是强装镇定的紧绷。
在那张被微弱荧光映照得有些朦胧的侧脸上,竟然……挂着一抹坏笑?
那笑容带着点狡黠,带着点“果然如此”的了然,甚至还有一丝玩味。
仿佛刚才那惊险一幕不是恐怖袭击,而是一场精心设计却最终失败的恶作剧现场。
“走吧。”
科拉的声音响起,比刚才分析鬼脸时轻松了许多,甚至带着点催促的意味。
她没再看那个僵在原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鬼脸”,仿佛它已经失去了所有威胁性,只是一个碍路的背景板。
她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伍德跟上,目光已经投向了鬼脸身后那片更加深邃、未知的黑暗通道。
伍德:“……”
他完全被科拉这突如其来的轻松和那抹坏笑弄懵了。
心脏还在咚咚狂跳,提醒着他刚才的惊险,肾上腺素带来的微颤感还没完全消退,可科拉……她居然在笑?还笑得像刚拆穿了双胞胎一个蹩脚的恶作剧?
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攫住了他。
敬佩?当然有,她那份冷静简直非人。但更多的是一种跟不上节奏的茫然和……隐隐的挫败感?
他刚才紧张得手心冒汗,差点就要犯规动手,结果她轻飘飘一步就化解了,还像逛后花园一样催他“走”?
“哦……好。”
伍德的声音还有点发紧,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迈开有些发僵的腿,赶紧跟上科拉。
他刻意绕开了那个还在原地“嘶嘶”作响、显得格外尴尬的鬼脸工作人员——天知道那张油彩下的脸是不是也涨红了。
通道狭窄而曲折,脚下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每一步都回荡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空气里的霉味和若有似无的腥气更浓了,还混杂着一股陈年灰尘的味道。墙壁似乎离得很近,粗糙的触感若有似无地擦过斗篷。
“你……你没事吧?” 伍德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深不见底的黑暗,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他还在为刚才的惊险心有余悸。
“能有什么事?” 科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淡。
她确实被吓到了,但是她怎样也不会说的。
“一个涂着荧光粉的橡胶头套,加上点巴波块茎脓水泡过的猪下水,再加个扩音咒。佐科店里淘汰的滞销货水平。”
她顿了顿,似乎在侧耳倾听什么,“倒是这音效……用了点‘幽灵低语’的变种?制作方还算有点想法。”
伍德哑口无言。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闯一个恐怖景点,而是在陪一位挑剔的评委进行产品验收。
“看看后面还有什么‘惊喜’。”
伍德深吸一口气,看着科拉毫不犹豫向前走,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他心中的震撼和那点莫名的挫败感,渐渐被一种更强烈的、混合着怕她真遇到危险的担忧和近乎盲目的信任所取代。
他握紧了拳头。
不是因为害怕鬼,而是因为害怕自己跟不上她的步伐。
他紧紧盯着她的背影,也踏入那片黑暗。
在经过一大堆惊险刺激的惊吓后,科拉和伍德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了。
终于!他们来到一个狭窄的通道。
通道的尽头并非出口,而是另一扇吱呀作响、布满污渍的木门。
科拉毫不犹豫地推开它时,一股远比棚屋内清新、却依旧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还夹杂着细碎的雪粒。
刺眼的白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外面是霍格莫德午后灰蒙蒙的天光,以及一片覆盖着薄雪的空地。
他们出来了。
骤然从极致的黑暗和压抑中回到相对正常的世界,科拉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雪的清新灌入肺腑,瞬间冲淡了鼻腔里残留的霉味和腐臭。
阳光虽然微弱,却让她紧绷的神经如同松开的弓弦,缓缓松弛下来。
她能感觉到后背的布料被冷汗微微浸湿,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丝凉意。
手指在斗篷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冰凉——那是刚才在黑暗中因过度紧绷而血液不畅的结果。
但她面上丝毫不显。
她只是迅速眨了眨眼适应光线,挺直了背脊,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还带着点意犹未尽似的审视表情,回头瞥了一眼那栋依旧歪斜狰狞的棚屋,仿佛在评估它的整体吓人程度。
伍德紧跟着她跨出门槛,几乎是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光明驱散了大部分残留的惊悸,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有力地搏动,提醒着刚才经历的一切。
他第一时间看向科拉,目光在她脸上快速扫过,捕捉她细微的表情和状态。
看到她除了脸色比进去前略显苍白一点,虽然不排除是光线原因,眼神依旧锐利平静,甚至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他才暗自松了口气。
不过,他也敏锐地注意到她踏出门口时那几乎不可察的、极其短暂的停顿,以及她指尖在斗篷边缘无意识收紧又松开的小动作。
她也被吓到了。
这个认知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伍德的心头,带来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某种……亲近感的悸动。
原来她并非真的铜墙铁壁。
但她掩饰得太好了,好到足以骗过所有人。
包括她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