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站在竹林边缘,脚底的湿泥微微下陷,裤管早已被露水浸透。他没去擦脸上残留的凉意,也没再摸那枚藏在袖中的铜钱。他知道阿吉就在前面,三步之外,背对着他,手里握着一根刚折下的竹枝。
晨雾还没散尽,阳光斜切进来,在地上拉出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并不交错。
“你来了。”阿吉没回头。
“约了就来。”林风声音不高,也不低,像平常说话那样,“不是为了听你说教。”
阿吉轻轻抖了抖竹枝,叶片簌簌作响。“那你为了什么?”
“为了试试。”林风缓缓抽出长剑,黑鱼皮鞘发出一声轻响,“看看你的‘护人之剑’,能不能挡住我的‘夺命之剑’。”
话音落,他动了。
第一式“鬼火破空”刺出,速度比往日慢了三分,力道收了五分。这不是试探,而是控制——他能感觉到清心丹的药效还在,像一层薄冰压在心头,不让那股熟悉的杀意冲上来。可即便如此,这一剑仍带着惯性的狠劲,直取咽喉。
阿吉侧身,竹枝点出,不偏不倚敲在剑脊上。林风手腕一震,剑尖偏开寸许,擦着对方肩头掠过,削断几根发丝。
“太急。”阿吉说。
林风不答,第二式“千变万化”紧随而至。七道剑影层层叠叠,从不同角度封住退路。这是夺命十三剑里最难缠的一招,快、密、不留空隙,专为逼人硬接或退无可退时致命一击。
竹枝又动了。
一圈,再一圈。
看似随意,实则每一转都卡在剑锋最弱处。七道剑影如潮水撞上礁石,尽数溃散。最后一声轻响,是竹枝尾端扫过剑锷,林风虎口微麻,差点脱手。
他退半步,呼吸略沉。
这人不是靠力,也不是靠快。他是用“理”在打。每一下都像是在纠正他的错误,而不是反击。
“你这是在教小孩练剑?”林风冷笑。
“你若肯学,我倒可以教。”阿吉终于转身,目光平视,“可惜你现在只想赢。”
“我不想赢。”林风摇头,“我想破你。”
话毕,他足尖一点,身形骤然拔起。梯云纵发动,整个人如鹤掠空,跃至半丈高处。竹林顶部的枝叶被惊得一阵晃动,露珠纷纷坠落。
这一跳,打破了所有常规节奏。
剑光自斜上方四十五度角疾刺而下,轨迹诡异,角度刁钻,根本不讲章法。这才是他真正想试的——把身法融入剑路,让敌人无法预判。
阿吉瞳孔微缩。
他没跃起迎战,也没后撤,而是横移一步,竹枝顺势横扫,划出一道弧线。两物相撞,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剑锋被格开,但余劲未消,擦过阿吉右袖,布料应声裂开一道细口,露出小臂。
两人落地,各自站定。
林风稳住身形,剑尖垂地,指尖仍有些发颤。刚才那一击,是他目前为止最接近“非常规突破”的尝试。不再是单纯的猛攻,而是用空间换角度,用高度打盲区。
阿吉低头看了眼破损的衣袖,伸手轻轻抚过裂口,像是在确认什么。
片刻后,他抬头:“这一下,有意思。”
林风喘了口气,嘴角扬起:“你终于不是站着不动让人打的样子了。”
“我不是不懂。”阿吉说,“我是不想动。”
“现在呢?还想装到底?”
“你不给我选择。”阿吉握紧竹枝,这一次,手指不再松垮,而是有了真正的力度,“你明明知道,这场切磋,不只是比谁快、谁狠。”
“我知道。”林风点头,“我知道你在等我失控,在等我重蹈燕十三的老路。可我也知道,你当年若真只求‘护人’,就不会创出‘无剑胜有剑’。”
阿吉眉梢微动。
林风继续道:“你说我的剑是死剑?那你告诉我,神剑山庄门前那三十七具尸体,是谁留下的?是你用扫帚埋的,还是你用‘护人之心’劝走的?”
风穿过竹林,带起一阵沙沙声。
阿吉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服了清心丹?”
“嗯。”
“所以你现在不出杀招,不是因为悟了,是因为被压住了。”
“压住也是控制。”林风冷笑,“总比一边杀人一边说自己慈悲来得真实。”
“你错了。”阿吉摇头,“控制不是压制。你把杀意关起来,它迟早会炸。燕十三就是这么死的。”
“他也活到了十四剑。”林风握剑的手紧了紧,“我还差得远。”
两人对视,气氛再度绷紧。
林风忽然笑了:“你说我太急?好,我再慢点。”
他缓缓抬起剑,动作比之前更缓,几乎像在演练基础剑式。可越是慢,越让人觉得危险。空气仿佛凝滞,连飘落的竹叶都像是慢了一拍。
阿吉眼神微凝,竹枝横于胸前。
第三式“孤雁南飞”起手,本该是直线突进,林风却在中途突然变向,左脚踏地旋转,借势带动剑刃划出一道反弧。这一招根本不在原谱中,是他昨夜躺在床上反复推演的结果——将梯云纵的腾挪意识融入地面步法,制造错位攻击。
剑锋直逼肋下。
阿吉侧身欲避,却发现脚下竹根绊了一下,身形微滞。就是这一瞬,剑尖已逼近衣衫。
但他终究还是挡下了。
竹枝竖立,插入地下半寸,借力反弹,以极快速度挑向林风手腕。这一下用了巧劲,逼其弃剑而非硬拼。
林风翻腕收剑,堪堪避开。
两人再次分开,距离依旧三步。
林风额角渗出汗珠,混着晨露滑下脸颊。他能感觉到药效开始减弱,胸口那股闷热正在回升。不是暴躁,而是一种熟悉的焦渴——想要更快,更狠,把眼前这个人彻底压垮。
可他不能。
系统任务还挂在那儿:非致命性切磋,限时未到。
他咬了下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你变了。”阿吉忽然说。
“怎么?”
“以前你出剑,是为了杀人。”阿吉看着他,“现在你出剑,是为了证明什么。”
“也许吧。”林风抹了把脸,“人总得找点事做,不然活着太没劲。”
“所以你是认真的?”
“哪一点不认真?”林风冷笑,“我都快把自己憋出病了。你知道吃一颗清心丹要花多少融合点吗?我宁可拿它换一本残谱。”
“那你何必接这任务?”
“因为我更不想输。”林风盯着他,“尤其是输给你这种嘴上说着不杀,手上却干净利落砍掉三十七个脑袋的人。”
阿吉没有反驳。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风,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不像审视,也不像怜悯,倒像是……看见了一个老朋友年轻时的模样。
“你还记得燕十三最后说的话吗?”他忽然问。
“不记得。”林风摇头,“我只记得他死了。”
“他说,‘这剑不该存在’。”阿吉轻声道,“可你偏偏要把这把‘不该存在’的剑,练到极致。”
“所以我才是林风。”林风抬剑,剑尖指向对方眉心,“不是他,也不是你。我是我自己。”
话音未落,他再度扑上。
第四式“寒鸦渡水”配合低空滑步,剑光贴地而行,如蛇游草间。阿吉跃起闪避,竹枝在空中划出数道虚影,试图干扰节奏。
林风不为所动,剑势未尽,腰身一拧,竟在半途强行转折,剑锋猛然上挑!
阿吉回防稍迟,竹枝末端被削去一截。
两人落地,各自喘息。
林风嘴角溢出血丝,不知是咬破了牙龈,还是药效反噬所致。他抬手抹去,发现指尖微抖。
阿吉看着他,终于开口:“你刚才那一转,不是夺命十三剑。”
“不是。”林风承认,“是我自己加的。”
“你会死在这上面。”
“也许。”林风笑了笑,“可我现在还站着。”
阿吉沉默良久,缓缓将手中剩下的半截竹枝插进土里。
“明日此时。”他说,“再来。”
林风点头:“来就来。”
两人之间再无言语。
晨雾渐稀,阳光穿过竹叶缝隙,照在插在地上的断枝上,影子拉得很长。
林风握剑的手慢慢放松,剑尖垂地,轻轻颤动。
阿吉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此时,林风忽然开口:
“你当年……有没有一刻,想过干脆别当什么天下第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