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把水囊收进怀里,指腹还在那道划痕上蹭了两下。他没再追出去,知道追也没用。那种人,走一步都是算好的,留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钉在木头里的楔子,拔不出来,也绕不过去。
他转身回到赌坊后院,脚踩在湿草上发出闷响。天边云层压得低,风里带着雨腥气。他推开自己住的那间小屋,门轴吱呀一声,灯芯刚点着,火苗就晃了三晃。
他坐下,从包袱里翻出替换的衣裳。旧布衫已经洗得发白,领口磨出毛边。他抖开准备换上,一张纸片从夹层滑落,飘到地上。
他低头看了眼,没立刻捡。
纸上字迹泛黄,墨色被水泡过,边缘卷曲,像是被人撕下来又拼回去的。他弯腰拾起,摊在桌上,借着油灯细看。
“夺命十五剑,剑成之日,使用者必死。”
八个字,写得歪斜却有力,像是握笔的人手在抖,心也在抖。
林风盯着那行字,喉咙动了一下。他记得这页纸——不是他自己的,是三个月前在断崖边上,从一具无名尸身上搜出来的。那人穿着灰袍,背上有刀伤,手里攥着半截竹简,上面刻着“燕”字。当时他以为是江湖散客,顺手翻了行李,就把这残页塞进了内衬。
没想到现在会在这儿出现。
他指尖轻轻抚过字迹,刚想运一点真气探查,胸口忽然一沉,仿佛有股冷风顺着经脉往上爬。他猛地缩手,往后退了半步,呼吸滞了一瞬。
灯焰跳了跳。
他抬手按住心口,缓了两口气,才觉得那股阴寒退去。系统界面在他脑中浮现:“检测到高危剑意残片,来源:夺命十五剑雏形,建议封存。”
他没动。
他知道什么叫“雏形”。真正的杀招还没成型,就已经能震得他气血翻腾。若是完整版……怕是看一眼就得吐血。
他正想着,眼角余光扫到门口。
阿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儿,靠着门框,手里还拄着那把破扫帚。他低着头,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铺在地上像一道裂开的缝。
林风没说话。
阿吉也没动。
两人就这么静着,一个坐,一个站,中间隔着张桌子,桌上躺着那张纸。
过了很久,林风才开口:“你见过这个?”
阿吉没答。
他慢慢走近,脚步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他低头看了一眼残页,眼神变了。不是惊讶,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熟悉到骨子里的忌惮。
他右手突然收紧,扫帚柄发出一声轻响,木屑崩飞了一点。
林风看见他指节绷得发青。
“这剑法,”阿吉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不该存在于世。”
林风盯着他:“为什么?”
“因为它不是用来赢的。”阿吉抬头,目光直刺过来,“是用来毁的。毁对手,也毁自己。”
林风沉默片刻,问:“你练过?”
“我没有资格练。”他说完这句,嘴角扯了下,像是笑,又不像,“但我知道它长什么样,闻起来是什么味儿——铁锈混着腐叶,还有……烧焦的肉。”
林风心头一紧。
他想起昨夜慕容秋荻咳出的血,黑红粘稠,落地时冒着微烟。那时他还以为是蛊毒发作,现在想想,或许不只是毒。
“这页纸,”林风把残页往桌心推了推,“是谁写的?”
“没人写。”阿吉摇头,“是抄的。从一本被烧掉的剑谱里抠下来的。原稿只剩三页,一页在神剑山庄藏书阁地窖,一页在西岭断魂坡的石碑下,最后一页……据说被燕十三亲手埋了。”
“那你怎会知道这些?”
“因为有人告诉过我。”他顿了顿,“后来那个人死了。”
林风没再问。
他知道有些事,问多了反而危险。就像有些伤口,揭得太狠,会烂到骨头。
他把残页折好,放进贴身暗袋,动作很慢,像是在封一口棺材。
“你不该碰它。”阿吉忽然说。
“可我已经碰了。”
“那就别再看第二眼。”
“我要是偏要看呢?”
阿吉看着他,眼神冷了下来:“那你迟早会变成它的一部分——不是你使剑,是剑使你。”
林风笑了下:“听起来挺吓人。可江湖上谁不是一边走钢丝,一边往下看?我不试,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对岸?”
阿吉没动。
风吹进来,灯灭了。
屋里一下子暗了。
只有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两人对峙的脸。
那一瞬,林风看见阿吉眼里有什么东西碎了一下。
然后他转身走了。
扫帚拖在地上,发出沙沙声,像是在刮骨。
林风坐在黑暗里,没点灯。
他知道刚才那番话没用。阿吉不会说更多,也不会拦他。但他留下了一句奇怪的话。
“三日后,城隍庙见。”
不是约他切磋,也不是警告,更像是一场判决的预告。
他摸了摸胸口的暗袋,残页贴着心口,凉得像块冰。
他不知道那地方会不会发热,也不知道三日后去了,是能解开谜题,还是直接走进坟墓。
但他得去。
第二天清晨,雨下了起来。
不大,细细密密,打在瓦片上像有人在敲棋子。
林风起了个早,把包袱重新理了一遍。他取出那件旧衫,对着光看了看夹层,确认没有其他东西藏匿。他又检查了腰间的剑,鞘口有点松,便用布条缠了两圈。
他走出屋子时,阿吉正在扫地。
院子里积了点水,他一下一下扫着,动作不急不缓,像是在画符。
林风路过他身边,停了停。
“你还去吗?”他问。
阿吉没抬头:“我说过的话,从不算数。”
“可你说了。”
“那就当我说错了。”
林风没再说什么,径直走了。
他在镇上转了一圈,买了些干粮和火折子,又去药铺抓了点固本培元的药材。掌柜问他是不是受了寒,他摇头,说是给朋友带的。
回来时雨小了些。
他经过柴房,门虚掩着。
他站在外面听了听,里面没动静。
他推开门,扫帚靠在墙角,床铺空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是没人睡过。
桌上放着一杯茶,已经凉透。
他走过去,发现茶杯底下压着一张纸条。
展开一看,只有两个字:
“别来。”
他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
然后他把纸条撕了,扔进角落的炉灶里。
火苗窜上来,烧了个干净。
傍晚,他坐在屋檐下擦剑。
剑身映着晚霞,红得像血。
他忽然想起慕容秋荻临走前说的话——“别让阿吉回神剑山庄”。
那时候他不懂,现在有点明白了。
有些人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去了。不是路断了,是家没了。
他收剑入鞘,抬头看向远处的山影。
三日之期,一天已过。
他起身进屋,点亮油灯,从怀里取出残页,平铺桌上。
这一次,他没用手碰。
他只是看着。
字迹依旧,可他总觉得,那行“使用者必死”四个字,比昨天更黑了一些。
他吹熄灯,躺下睡觉。
半夜,他醒了。
窗外雨停了。
月光从缝隙照进来,落在桌面上。
他睁开眼,发现残页不知何时翻了个面。
背面原本空白,此刻却浮现出几道极淡的划痕,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他坐起身,凑近去看。
那些线连在一起,像是一幅图——一座庙,门前有三级台阶,庙顶翘檐,左边一棵歪脖子树,右边一块断碑。
碑上隐约有个字。
他眯起眼。
是个“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