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叔李婶这般叮嘱，还有着不为人知的深层打算。
他们心里始终悬着两块沉甸甸的石头：一是陈小芳还在村里监外执行，她当初对九明的情意那么深，还怀了孩子。虽说那孩子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但要是知道儿子要娶陈春梅，事到了跟前，人都敢杀，啥事还做不出来？！
那时，她准会破罐子破摔，保不齐会跑到家里或单位来闹——而这两处都在镇上的核心地带，真闹起来人尽皆知，这桩婚事多半就黄了。而要是与陈春梅静悄悄地结了婚，生米做成了熟饭，也就无所谓了；
二是陈国强家，当初九明和陈小芳走得近，陈国强家大小一直护着陈小芳，如今要是知道这门婚事，陈家会不会觉得九明“负了”小芳，横插一杠子反对？毕竟国强娘在村里也算有些脸面，真要从中作梗，难免生出不少是非。
这两件事都让他们心里没底，所以才特意交代严格保密，就是想等九明正式上岗、婚事彻底板上钉钉后，再对外公布，断了旁人搅局的可能。
第二天，李叔揣着家里的户口本，攥得指节都有些发白，领着陈冬梅直奔乡民政办，一进门就找上了李助理，开门见山要给儿子李九明和她办结婚证。
李助理抬眼扫了圈，没见新郎身影，忙问道：“九明咋没来？”
李叔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从布兜里掏出一大把喜糖，往李助理桌上推，脸上堆着笑解释：“他不是救人伤了腿嘛，还在县医院躺着恢复呢，这会儿实在来不了。你看人家姑娘都真心愿意，这事儿错不了！我是啥样的人你不清楚吗？这么大的事，还能骗得了你？”
李助理早听说李九明救孩子截肢的事，琢磨着也不是啥原则性问题，便点点头应了。
手续办得麻利，那张奖状大小的结婚证递到李叔手里时，他指尖都有些发颤。又忙从兜里摸出两包大前门香烟，往李助理手里塞，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急切的恳求：“李助理，求你一定帮我们对外瞒着这事，千万不要声张出去！”
自家儿子有铁饭碗，条件摆在这儿，就算这门亲黄了，愿意嫁的姑娘也不少，压根不愁。但眼下最怕的就是陈小芳——这丫头要是知道九明和冬梅领证的事，肯定会出来横生枝节、搅乱局面。
他特意把“吃皇粮”的事也瞒得严实，就是要给李助理一个实打实的理由：你看，我们家条件不如人家陈冬梅，这事儿要是漏了风，冬梅家听信别人的劝，保不齐就变了心，这桩婚事就彻底黄了。只有这么说，李助理才会当真放在心上，帮着严守秘密。
“行行行，你放心！”李助理把烟揣好，拍着胸脯保证，“九明是救人英雄，这事儿我绝对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往外漏！”
“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李叔还是忍不住反复叮嘱，把结婚证折叠后小心翼翼揣进贴身衣兜，按了又按，这才对着李助理连声道谢，领着陈冬梅脚步匆匆回了家。
李九明的婚事，总算是暂时落了定。
12月初，陈青56天的产假落幕。
初为人母的喜悦还萦绕在心头，想起襁褓中女儿软乎乎的小脸，她嘴角会下意识上扬，可这份甜很快就被沉甸甸的忐忑压了下去——她要回杨集去上班了，而那里有她避之不及的陈家旺。
哺乳期的孩子离不开人，本该是婆婆帮忙照料，可陈青哪敢让婆婆跟去？
她太怕陈家旺的纠缠，若是婆婆到了供销社，她藏在心里的顾虑迟早会被戳穿。
回家和爹娘商量后，最终决定让母亲跟着同去：父亲还在工厂上班，弟弟陈军在糖果厂既要值守又要跑外销售，妹妹陈红在家闲着无事，倒是合适人选，可一想到陈家旺当初看陈红时那副色眯眯的眼神，还有始终不死心的纠缠劲儿，家里人哪敢放心让她去啊？
一番合计后，母亲去了既能帮着带孩子，也能照料她的起居。
婆家那边自然是满心感激，只当是娘家体恤，哪晓得这背后的弯弯绕？
奔往杨集的公交车上，离供销社越近，陈青的心情就越发沉重。
产假五十多天里，她被家里人像公主似的捧着，可如今，她不得不直面陈家旺。
怀里的孩子流着他的血，这是绕不开的现实，他的纠缠怕是躲不过去。
母亲看她愁眉不展，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走一步看一步，没有过不去的桥。”陈青听着，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她太了解陈家旺的性子了。
到了供销社，陈青先把行李搬进宿舍，安顿好母亲和孩子，揣了些喜糖挨个柜组散了圈，又去朱红军那儿报了到，刚要归位，就被柜组长杨姐拉住了。
杨姐是出了名的大嘴巴，嗓门也亮：“陈青，可算等你回来了！这生了个千金，怎么没请大伙吃顿喜酒啊？满月酒也没见你吱声，太不够意思了！”
陈青脸上堆起客套的笑，眼底的局促一闪而过，连忙解释：“杨姐，这不是刚生完孩子身子虚，家里也忙得脚不沾地，想着等稳定下来再跟大伙分享喜气嘛。你看，这喜糖我特意带来了，大伙尝尝鲜，也算沾沾孩子的福气。”
杨姐接过糖剥了一颗塞进嘴里，笑着打趣：“还是你贴心！不过说真的，闺女多好啊，贴心小棉袄！你放心上班，孩子有你娘帮衬着，肯定妥妥的。”
陈青顺着话头应着，心里却越发沉甸甸的——陈家旺还没露面，这煎熬，才刚刚开始。
陈青看着杨姐得了好处还卖乖的模样，心底忍不住泛起一丝鄙夷。
杨姐却没察觉她的异样，咂了咂嘴，突然压低声音凑过来，语气里藏着六分怀疑、三分疑惑，还有一分掩不住的讥讽：“哎，陈青，你说咱供销社怪不怪？你看你早产了，生了个女儿；可隔壁文化柜的周雨涵也早产了，还早产了两个月，生下来一个大胖小子！这不奇了怪吗？”
她这话显然是早有琢磨，从陈家旺平时对陈青的格外关照和偶尔的攀谈中，早已猜到了几分猫腻。
陈青听着这酸不溜秋的话，深知杨姐这大喇叭的性子，一点风声就能传得满供销社皆知，忙打圆场：“嗨，可能是我平时搬东西没注意，闪了身子呗。那周雨涵肯定也是做事不小心伤了身子，才提前生的。”
“听说她是做家务滑了一跤！”杨姐立刻接话，眼神里的怀疑更甚，“可你看她那孩子，白白胖胖的足有七斤多重，哪像是早产的？我也没见过你女儿，你女儿要是出生时也有六七斤，那咱供销社的地可真是有邪性了！”
陈青心里一紧，连忙顺着话头遮掩：“我那女儿出生时才五六斤重，瘦巴巴的，肯定是不足月的，跟周雨涵的孩子没法比。”
打发走杨姐，陈青回到宿舍，脸上的客套笑容瞬间褪去，一丝怀疑悄然闪过——这周雨涵的孩子，多半也是陈家旺的种。
当初是自己和陈家旺设局，把单纯的周雨涵给祸害了，按日子推算，孩子确实该是陈家旺的。
联想到自己的女儿也是陈家旺的骨肉，她们这对来自县城里的“姊妹花”，竟然同时怀上了同一个糟老头子的孩子，陈青的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悲哀，恨不得狠狠朝自己脸上抽上一巴掌。
都是自己作的孽！当初若不是自己先勾引了陈家旺，也不会连累周雨涵落得这般下场。一想到往后还要日日面对陈家旺的纠缠，还要提防旁人的闲言碎语，陈青的脸上就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不安，手心也沁出了冷汗。
杨集供销社和公社就一墙之隔，陈家旺自从得了个大孙子，这些日子总爱厚着脸皮往供销社这边晃。
名义上是去周雨涵的宿舍看“大孙子”——那其实是他自己的儿子，可目光却总忍不住往陈青的宿舍方向瞟。
有时兴起，他还会特意拐个弯过来，嘴上问着“干女儿来上班了没”，眼底却藏着毫不掩饰的打量，说到底，既想着看看自己刚出生的女儿，更恋着陈青的身子。
今儿个是年底，公社里开会加班忙到天黑，陈家旺跟手下的人凑在一起喝了几杯。
酒劲上涌，原本盘算着去周雨涵那儿瞧瞧，可刚走到供销社门口，远远瞥见陈青宿舍的灯亮着，心里莫名窜起一股热乎劲，脚步一拐，径直就往陈青这边来了。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砸在门板上，震得人心里发慌。
宿舍里，陈青刚给女儿喂完奶，正和母亲坐在小桌旁吃饭。
一碗粗粮粥，一碟咸菜，母女俩刚扒了两口，这敲门声就像惊雷似的炸响。
陈青的心脏猛地一缩，脸色“唰”地就白了，手里的筷子都抖了抖——她太熟悉这敲门声背后的人了，是那个让她日夜难安的陈家旺。
一旁的母亲也吓得不轻，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眼神里满是惊慌，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句话。
敲门声越来越急，“咚咚咚”的声响像是敲在两人的心尖上。
陈青知道躲不过去，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口的发紧，抬手揉了揉脸颊，勉强挤出一丝还算平静的笑容，起身去开门。
门一拉开，陈家旺带着一身酒气闯了进来，脸上堆着夸张的笑，张嘴就嚷嚷：“哈哈哈哈！我来看看我的宝贝女儿！我的乖闺女在哪儿呢？”
他眼睛扫了一圈，刚落在襁褓里的孩子身上，余光就瞥见了桌边的陈青母亲，愣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满脸热络：“哎呀，丈母娘也在这儿呢！辛苦你了，专程来帮着照顾我的乖女儿！”
陈青的母亲脸上的不自在更甚，双手在衣角上悄悄摩挲着，语气带着几分恳求：“陈主任，真别这么叫了。你比我还大好几岁呢，要么直接叫我名字，要么喊我妹子就行，这样听着才顺耳。”
陈家旺闻言，眼睛一眯，脸上的笑带着几分刻意的“委屈”，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妹子？这可不行！你是我女儿的外婆，是长辈啊！我要是喊你妹子，那不就乱了辈分？难不成还让我以大欺小、以权压人，做那不懂事、不尊重长辈的事？传出去，别人该怎么说我这个公社革委会主任？”
他一边说，一边往屋里又凑了凑，酒气混着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让陈青母女俩更觉窒息。
陈青站在一旁，手指死死抠着掌心，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
陈家旺却没在意她们的神色，目光又落回襁褓里的孩子身上，虽喝了酒，眼神却没太恍惚。
他凑到跟前，看着里面粉雕玉琢的小家伙，眉眼间满是柔和，手指悬在孩子脸颊上方，想碰又怕惊扰了，小心翼翼得很，嘴里还喃喃着：“像，长得真像他娘的陈青，瞧这眉眼，长大了肯定是个小美人。当然了，我也有一份功劳，优良品质嘛！”
看了半晌，他才转过身看向陈青，酒劲让语气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热络，自顾自往下说：“打你怀了孕，到后来生了孩子，我心里就没断过惦记。总想着疼你，怕冷落了你，让你寒心。又怕动作重了伤着你、碰着孩子，一直忍着没敢多来。你在县医院坐月子那阵子，夜里没事的时候，我总琢磨着，你会不会也想着干爹啊？”
他眼神直直地望着陈青，带着几分探究和笃定，话锋一转，语气又添了几分雀跃：“如今好了，你也回供销社上班了，孩子也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没什么可顾虑的了——往后，干爹就能好好关心你了！”
话音未落，酒劲冲昏了理智，他竟不顾一旁陈青母亲的存在，猛地朝着陈青扑了过去，伸手就想抓住她的胳膊。
陈青听得心里本就一紧，见他突然扑来，吓得浑身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呼吸都停滞了半秒。她下意识地往后猛退一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脸上的客气笑容瞬间崩塌，只剩下满眼的惊慌和抗拒。
陈青浑身筛糠似的发抖，眼看陈家旺的手就要碰到自己，母亲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几步冲到她身前，后背挺得笔直，像一堵单薄却顽固的墙，将她紧紧护在身后。
“陈主任！”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孤注一掷的坚定，“看在陈青已经陪了你一年多，还为你生下女儿的份上，你就饶了她吧，放过她吧！她已经嫁了人，有自己的家，总得让她好好生活下去啊！”
“饶了她？放过她？”陈家旺被这话逗得狂笑，酒气混着粗鄙的唾沫星子喷出来，“你他娘的真是白活了这么大岁数！你不知道当初是你女儿上赶着勾引我？要不是我，她能从农村泥地里爬出来，调到杨集供销社这个金窝？她以前在地里种地，黑黢黢的像个黑驴屌，现在白白净净的，都是托我的福！她每次回家，不都是大包小包的拎着，那是刮大风刮过来的吗？”
他上前一步，手指几乎戳到母亲脸上，眼神阴鸷又嚣张：“她早就给我睡了，还生了我的种，你现在想断了我们的关系？你当你是法海啊，真是多管闲事！一想到月子地里，她被那个姓施的小白脸给占了身子，我这个乖女儿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她娘被外人欺负，我这心里就是一阵难受！今天，我作为孩子的亲爹，来睡下孩子的亲娘，有啥错？我问你，有啥错了？！”
这番粗俗不堪的话像鞭子似的抽在母女俩心上，母亲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可看着身后女儿惊恐的眼神，她咬了咬牙，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砸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主任，求求你了，放过我女儿吧！”她双手合十，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我给你磕头了，求求你高抬贵手！”
陈家旺一脚踹开旁边的小板凳，眼神压根没落在跪地的母亲身上，反而直勾勾盯着她身后的陈青，猛地伸手就去拽陈青的褂子，粗糙的手指已经勾住了衣扣。
“别碰我女儿！”陈母疯了似的扑过去，死死抱住陈家旺的胳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陈主任，你今晚要是实在想，今晚就由……由我来陪你！我来陪你，你放过陈青，咋样？”
陈家旺这才停下动作，低头打量着跪在地上的陈母：四十三四岁的年纪，和陈青长得有点像，虽是半老徐娘，眼角有了细纹，却依旧透着几分姿色，皮肤不算粗糙，身形也没走样。
他心里顿时动了歪心思：陈青今晚虽然没到手，但迟早是自己的人，先拿她娘凑活一晚也不错。等过些时日，再把她那个心心恋着的妹妹陈红弄到手，母女三个都归自己，想想就美。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伸手拍了拍母亲的脸颊，语气轻佻：“干女儿知道，我如今睡的都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像你这四十多岁的老婆子，能让我这个公社革委会主任睡上一次，那是你的福气，也是你的荣幸！念着你这般为女儿豁出去的份上，那行吧，今晚就勉为其难，将就一下吧。”
“娘！你不能这样！”陈青连忙伸手去拽母亲，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你咋能这么糊涂？我不能让你为了我受这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