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眼的光束直直射来，让沐添丁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沐卫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柴刀捏得更紧了，将两个儿子护在身后。
沐天佑更是吓得腿肚子发软，大气都不敢出。
完了。
这是父子三人心里同时冒出的念头。
“谁在那儿！大半夜不睡觉，搞什么名堂！”
呵斥声伴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起来中气十足。
沐添丁定了定神，听出了来人的身份。
是村里的民兵队长，张远。
他立刻压低了声音对父亲和弟弟说：“别慌，是张队长。”
沐卫天佑稍微松了口气，但身体依旧紧绷。
沐卫国则依旧警惕，这种事被抓住，可大可小。
沐添丁迎着手电光，主动高声回应：“张队长，是我们，沐家的。”
“沐家的？”
张远显然有些意外，脚步加快了几分。
很快，两个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个是身材魁梧的张远，另一个则是村里的民兵。
张远的手电筒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沐添丁身上，质问道：“沐添丁？你们爷仨大半夜跑这山坳里来干啥？刚刚那跟打雷一样的动静，是你们弄出来的？”
这阵仗，分明是兴师问罪来了。
沐卫国刚想开口解释，沐添丁却抢先一步，脸上不仅没有慌乱，反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和后怕。
“张队长，民兵同志，你们来得正好！快，快看！”
他侧过身，让开了位置。
张远的手电光顺势照了过去。
光束落在那个巨大的土坑边，照亮了躺在血泊里的庞然大物。
“嘶……”
张远和民兵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手电筒的光都晃了一下。
“我的老天爷！这……这么大一头野猪！”
张远满脸震惊，他当了这么多年民兵队长，见过不少野猪，但这么大的，还是头一回。
他快步走上前，用手电仔细照着那头野猪，从獠牙到血肉模糊的后腿，再到脖子上致命的伤口。
确认这大家伙死得透透的了。
震惊过后，张远的疑问更深了。
他转过头，审视着沐添丁：“这是你们爷仨干的？”
沐添丁苦笑一声，挠了挠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我们也是没办法，张队长。家里实在是快断顿了，就想着进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打只兔子野鸡啥的。”
他指了指那头野猪，继续说：“谁知道运气这么‘好’，碰上这么个大家伙。它冲过来的时候，我们魂都快吓飞了，情急之下，就把过年剩下没舍得放的那个大炮仗给点着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过年放炮仗是传统，有些人家里藏着一两个威力大的土炮仗也说得过去。
“那炮仗动静是真不小，把它后腿给炸伤了。可它也彻底疯了，追着我们不放。我们也是没办法，为了活命只能跟它拼了。”
沐添丁指了指自己身上被刮破的衣服和泥土，又指了指父亲和弟弟，一脸的劫后余生。
沐卫国和沐天佑立刻心领神会，连连点头，配合着做出后怕的表情。
看着他们父子三人狼狈的模样，再看看那头凶悍的野猪，张远心里的怀疑已经去了七八分。
毕竟，这野猪的威慑力是实打实的。
张远沉默了片刻，虽然程序上不对，但结果是好的。
这头野猪要是窜到村里或者糟蹋庄稼，那才是大麻烦。
他沉声问道：“那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这东西你们弄得回去？”
这才是关键问题。
沐添丁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立刻上前一步，态度诚恳无比：“张队长，正要跟您说呢。这头猪这么大，我们一家老小吃到明年也吃不完。放着也坏了。”
“您看这样成不，您每天带着民兵队巡山，保护咱们村的安全，最是辛苦。这条最肥的后腿，您务必拿回去，给兄弟们改善改善伙食，就当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
说着，他直接指向那条将近四五十斤的、完好无损的后腿。
张远愣住了。
他没想到沐添丁会这么“上道”。
他本还想着怎么处理这事，是该批评教育，还是罚点东西。
可现在，人家不仅姿态放得极低，还主动拿出这么大一块好处。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他要是再板着脸追究“私自放炮仗”的事，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沐添丁接着说：“这都是应该的。等会儿下了山，今天晚上被这动静惊动到的几家邻居，都得送块肉过去压压惊。大家乡里乡亲的，有好事就得一起沾沾喜气嘛！”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张队长面子，又堵住了所有可能说闲话的嘴。
什么投机倒把？
我们是分给大伙儿吃的！
张远看着沐添丁，心里暗暗点头。
这小子，脑子活，会来事。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的严肃终于绷不住了，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行了，既然是为民除害，那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这么危险的事，以后不准再干了！”
“是是是，一定听您的！”沐卫国也连声保证。
危机，就这么被几句话和几块还没到手的猪肉给化解了。
张远一挥手：“行了，别愣着了，赶紧想办法把这大家伙弄回去。我再叫几个人过来帮忙。”
很快，村里又来了几个青壮年。
当他们看到那头巨型野猪时，反应和张远如出一辙，个个目瞪口呆。
在得知沐家父子三人竟然干掉了这么个大家伙后，众人的眼神都变了。
羡慕，敬畏，还有一丝讨好。
人多力量大，一群人找来粗壮的木棍，用绳子将野猪捆结实了，嘿咻嘿咻地抬下了山。
沐家猎到一头几百斤大野猪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小山村。
等他们把野猪抬到村口晒谷场的时候，半个村子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黑压压的人群围着那头野猪，议论纷纷，啧啧称奇。
沐添丁当着所有人的面，兑现了他的承诺。
张队长拿走了一条油光锃亮的后腿，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那个民兵也分到了一大块鲜嫩的里脊肉。
接着，沐添丁又亲自操刀，给那些被惊动到的邻居，以及前来帮忙的村民，每家都割了一大块肉。
拿到肉的村民们，个个喜笑颜开，对沐添丁的夸赞不绝于耳。
“添丁这孩子，真是出息了！”
“就是，太懂事了，一有好东西就想着大家。”
“以后沐家的日子，肯定越过越红火！”
一时间，之前那些关于沐家“投机倒把”的闲言碎语，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群中，刘红兵的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
他就是最早听到爆炸声，却懒得出门看的人之一。
此刻，他看着别人家家户户都提着血淋淋的猪肉，闻着空气中飘散的肉腥味，馋得口水直流。
他挤上前去，腆着脸对正在分肉的沐添丁说：“添丁啊，这……这么大一头猪，也分我点呗，好歹是邻居。”
沐添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然后，他低下头，手起刀落，又割下一大块肉，递给了旁边一个婶子。
“王婶，您拿好，回去给孩子解解馋。”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刘红兵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赤裸裸的无视！
刘红兵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周围的人都看在眼里，一些人甚至发出了低低的窃笑声。
谁不知道刘红兵之前是怎么在村里编排沐添丁的？现在想占便宜，门都没有！
刘红兵站在原地，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他想发作，可看看旁边抱着胳膊、一脸满意的张队长，再看看周围那些拎着肉、明显站在沐家这边的村民，他把到嘴边的骂声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最后，他只能灰溜溜地挤出人群，躲回了自己家。
“砰”地一声关上门，屋里立刻传来了他压抑不住的咒骂声。
而这一切，都无法影响晒谷场上热闹的气氛。
分完该分的肉，剩下的猪肉还有一大半。
沐卫国和沐天佑在村民们羡慕的簇拥下，将剩下的猪肉抬回了家。
父子三人忙活了大半夜，将猪肉一块块分割好，用盐仔细地腌上，准备做成腊肉。
看着挂满屋梁的猪肉，沐卫国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好，好啊！这个年，能过个肥年了！”
沐天佑也兴奋地围着肉堆打转，脸上满是崇拜地看着自己的大哥。
沐添丁擦了擦手上的油，心里也充满了满足感。
然而，就在一家人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时，院门外，突然响起了两下轻微而又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
声音不大，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屋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父子三人对视一眼，脸上的喜悦瞬间褪去，换上了浓浓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