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琳在深夜偷得的那些专注于弗罗斯特新数据的时光,如同在贫瘠土地上悄然施下的珍贵肥料。她并未试图立刻构建一个完美的理论,而是利用碎片时间,不断地提出猜想、进行简化计算、再与马可和约翰进行高效的邮件讨论。她的思维仿佛一把被重新磨砺的尖刀,虽然使用时间有限,却愈发精准锋利。
她提出的一个关于“动态自旋纹理与拓扑保护竞争”的核心假设,为解释那异常数据提供了关键的方向。马可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大规模的数值模拟,结果令人振奋地与她预测的趋势吻合!虽然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完善,但理论的骨架已然立起。
就在乔琳忙于平衡父亲的康复、咨询项目与这偷来的学术思考时,那篇她与马可合作的、关于强关联边界态的论文,在经历了严格的评审后,于一个平静的午后,悄然在线发表在另一家顶级物理期刊上。
如果说之前与埃琳娜合作的工作是投石问路,那么这篇论文,则如同一颗无声惊雷,在理论凝聚态物理的圈子里轰然炸响。
这篇论文不仅数学上严谨优美,更重要的是,它预言了一类全新的量子物态,并给出了清晰的理论表征和可供实验验证的独特信号。弗罗斯特团队尚未正式发表的、部分支持该理论的新数据,更是在知情者的小圈子里增添了砝码,引得无数人翘首以盼其正式公布。
这一次,引起的关注远超以往。乔琳的邮箱几乎被挤爆,除了学术同行的祝贺与探讨,开始出现科学媒体的采访请求,甚至有一些投资前沿科技的基金经理,拐弯抹角地来信询问其理论潜在的“应用前景”。她的名字,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出现在各种学术论坛、社交媒体甚至一些科普文章的报道中,被冠以“理论新星”、“破解强关联难题的关键人物”等称号。
声誉如同潮水,汹涌而来。
然而,身处风暴眼的乔琳,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平静。她礼貌而简洁地回复了那些真正有学术价值的邮件,婉拒了几乎所有的媒体采访(只接受了一家权威学术期刊的书面问答),对那些商业性质的探询更是直接忽略。她的生活重心,依然围绕着父亲的病榻和家庭的琐碎。
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当她打开学术社交平台,看到那些热烈的讨论和赞誉,内心深处,那簇被现实压抑已久的火苗,才会不由自主地窜高几分。这是一种被认可的满足,是一种价值得以实现的慰藉。青莲本源似乎也感应到这种精神层面的滋养,流转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活力。
王亚珍虽然不太懂那些高深的物理,但从亲戚朋友、甚至小区里偶尔遇到的、知道她家情况的老邻居那惊叹和羡慕的语气中,也模糊地意识到女儿似乎做出了“了不起的大事”。她看着乔琳的眼神,在以往的依赖和愧疚之外,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敬畏的骄傲。她不再轻易因为琐事打扰乔琳,甚至会在乔琳对着电脑工作时,小心翼翼地端上一杯温水。
连躺在病床上的乔建斌,似乎也从这微妙的气氛变化中感知到了什么。在一次乔琳为他按摩时,他努力地抬起尚能活动的左手,极其缓慢地、笨拙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那浑浊的眼睛里,情绪复杂,有欣慰,有歉然,或许,还有一丝身为父亲,看到女儿成才的、最本能的骄傲。
乔琳感受到手背上那轻微却沉重的触碰,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更专注地将指尖温热的气息,渡入父亲僵硬的关节。
声誉是外在的喧嚣,而指尖下生命的重量,才是内在的真实。她没有迷失在这突如其来的光环中,反而因此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肩头的责任与前方的道路。
这天,她收到了一笔数额不小的论文奖金,以及那个她参与咨询项目的公司额外支付的、基于她“突破性工作”的奖励金。看着账户里突然增加的数字,她沉默了片刻,然后仔细地规划起来:一部分用于父亲下一阶段更昂贵的康复项目,一部分作为家庭储备金,甚至,她还拨出了一小笔,为一直帮忙的许妍买了一直想要的专业摄像设备。
处理完这些,她关上电脑,走到窗边。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喧嚣与她内心的平静形成对比。
无声惊雷,响彻学术天际,却未扰她心中方寸。她知道,这一切只是开始,是对她过去努力的肯定,更是对她未来之路的鞭策。
青荷初露尖角,已引风动。然其根,仍深扎于现实的泥泞,汲取着责任与坚韧的养分。它不为雷声所惊,只循着内心的节奏,默然生长,静待真正破水而出,映照苍穹的那一天。而那一天,需要的是更久的积淀,与更坚韧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