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期刊的发表与随之而来的学术声誉,像一阵强劲的风,吹皱了乔琳原本相对平静的研究生活。然而,在这阵风的中心,她本人却像深水下的礁石,保持着异乎寻常的稳定。她清晰地知道,这些外在的认可,其根基在于她持续产出的、扎实的研究工作本身。一旦根基动摇,所有附着其上的声名都将如空中楼阁,转瞬即逝。
因此,她更加刻意地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收缩回核心领域。与马可的合作论文在反复打磨后,也投向了一个高影响力的期刊;与埃琳娜的第二个合作项目,基于新积累的数据,已经开始了初步的模型构建。她主动减少了非必要的社交,甚至连研究所咖啡角的闲聊也尽量缩短时间,将省下来的每一分精力,都投入到对更深层次物理问题的思考中。
这种极致的专注,带来了精神上的充盈,却也伴随着身体能量的高速消耗。她对食物的质与量要求更高了。公寓厨房的使用频率明显增加,她开始研究如何用有限的厨具和食材,做出既能满足味蕾、更能高效补充能量的餐食。炖煮一锅浓郁的牛骨汤,搭配大量的蔬菜和米饭,成了她周末备餐的固定项目。她能感觉到,当胃部被这些温暖而扎实的食物填充后,青莲本源的运转会变得更加顺畅和有力,如同植物得到了充沛的灌溉,那温润的滋养流转全身,支撑着她长时间保持思维的高度敏锐,并让她即使在高压下,气色也依旧保持着健康的红润与光泽。
就在她潜心深耕之时,一封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邮件,打破了她邮箱里主要由学术通讯构成的单调。
发件人是她本科母校的现任物理学院院长,一位在她读书时仅有过几面之缘的长者。邮件措辞热情而郑重。他首先高度赞扬了乔琳近期取得的“令人瞩目的杰出成就”,称其为母校争得了荣誉,随后话锋一转,正式代表学院向她发出邀请,希望她能在博士毕业后,考虑以“青年杰出人才”的身份回到母校任教。
信中详细列举了学校能为她提供的优厚条件:独立的科研启动经费、博士研究生招生资格、具有竞争力的薪酬待遇,以及解决住房等生活问题。院长在邮件末尾动情地写道:“……母校是你学术生涯的起点,我们一直关注着你的成长,也热切期盼你能学成归来,将最前沿的知识和科研经验带回这里,共同助力祖国物理学事业的发展。”
这封邮件,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乔琳沉静的心湖,激起了与以往任何学术荣誉都不同的波澜。
回国。
这两个字所承载的重量,远超一篇顶刊论文。它意味着回归熟悉的土地,靠近血脉相连的家人(尽管关系复杂),承担起培育下一代学子的责任,以及,在许多人看来,一种理所当然的、“叶落归根”般的圆满。
她眼前似乎浮现出母校那有些年头的物理楼,走廊里混合着粉笔灰和旧书的气息;浮现出父母混合着期待与复杂情绪的眼神;甚至,还有许妍带着依赖和骄傲的笑容。
这是一种强大的拉力,源于血脉、文化和对故土的天然眷恋。
然而,她的指尖在冰冷的鼠标上停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这里,史密斯教授的研究所,拥有世界顶尖的实验设备、来自全球的顶尖学者和极度活跃的学术氛围。在这里,她可以心无旁骛地追逐物理学的最前沿,与最聪明的头脑碰撞,无需为经费、人事等杂事耗费太多心神。这里提供的,是她目前最渴求的、纯粹的科研沃土。
一边是血脉根系的呼唤与责任,另一边是学术理想肆意生长的广阔空间。
她第一次陷入了真正的、长时间的沉默。没有立刻回复这封邮件,甚至没有像处理其他事务那样,将其列入待办清单。她只是关闭了邮箱界面,站起身,在并不宽敞的公寓里缓缓踱步。
体内,青莲本源依旧如常地流转着,温养着她的身躯,却无法替她做出这个关乎未来道路的选择。它只能确保,无论她最终选择哪一条路,这具身体和意志,都能有足够的力量去承担和前行。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只青莲马克杯,指腹反复摩挲着杯壁上那朵孤傲的莲花。青荷可植于故土池塘,亦可移栽异域湖海,其根脉所系,究竟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还是那无处不在、滋养其生长的活水?
这个问题,没有即时的答案。
她将杯子放下,重新坐回电脑前,打开了未完成的数值模拟程序。屏幕上的代码和公式,是她此刻唯一能把握的、确定的东西。
根脉所系,其路漫漫。这个抉择,需要时间,也需要更深的智慧去审视内心真正的渴望。而现在,她选择先将它搁置,让它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沉淀,显露出最终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