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简单的开裂,更像是一头被囚禁了千年的远古凶兽,正用它无与伦比的蛮力,从青铜鼎的内部,一点一点地,要将这镇压它的牢笼给硬生生撑爆!
咔嚓——又是一声脆响,裂缝被撑得更大了,足有三指宽。
墨绿色的黏液不再是渗出,而是像决堤的脓血般汩汩涌出。
那股混合着樱花腐烂气息和浓郁血腥的怪味瞬间席卷了整个玄武湖畔,吸入一口,便觉喉头发甜,胸口发闷,仿佛五脏六腑都在被无形的手缓慢揉搓。
黏液所到之处,坚硬的青石板滋滋作响,瞬间被蚀出一个个冒着黑烟的深坑!
“小、小先生……”王掌柜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踉跄着冲到我面前,将一张泛黄的、边缘被烧焦的文件残片死死塞进我手里,“这是……这是前些日子从一个死的日本军官身上找到的……他们……他们想用‘神国之血’替换龙脉本源!”
我的目光落在纸片上,那几个用汉字和日文片假名混合书写的词组,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球——神国之血!
伪神嫁接术!
轰的一声,我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颗惊雷。
我全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破坏龙脉,这是最恶毒的鸠占鹊巢!
他们要以无数战死在华夏土地上的侵略者怨魂为媒介,用那些被污染的灵魂作为养料,将他们所谓的天照血脉,像嫁接毒藤一样,强行注入我们华夏龙脉的根系!
一旦成功,这条哺育了我们民族数千年的龙脉,将不再产生守护与昌盛之力,而是会源源不断地滋生出奴役、屈从、绝望的气息!
我们将永世沉沦,再无翻身之日!
我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天灵盖。
这比直接斩断龙脉还要歹毒一万倍!
就在我心神剧震之际,一个身影猛地冲到了湖边。
是小桃!
她脸上还带着未卸的戏妆,此刻却被泪水和汗水冲得斑驳。
她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扯下身上那件华丽的戏服外袍,狠狠浸入已经被黏液染得微微泛绿的湖水中,用力拧干,然后转身,疯了一般朝着不远处的印刷厂高台冲去。
那高台上,架着我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布下“导音阵”的全城广播大喇叭!
她爬上高台,用湿透的袍子捂住口鼻,对着冰冷的喇叭,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呐喊:“乡亲们!街坊们!你们还记得去年冬天,冷得下不了床,是谁挨家挨户给你们送过一碗热粥吗?是隔壁的张婶!是谁在鬼子飞机来的时候,不顾自己安危,拼命敲着铜盆,扯着嗓子让我们躲起来?是巷子口的李爷!我们的神,不在什么狗屁天上!就在我们身边!就在我们自己身上!”
她的声音,通过我布下的导音阵,被放大了千百倍,化作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波纹,如同神佛的狮子吼,轰然扩散至整个南京城!
那原本正疯狂蔓延的墨绿色黏液,在这音波的冲击下,竟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扩散的速度骤然一滞!
我明白了!
她不是在求救,她是在唤醒!
唤醒这座城市里每一颗还在跳动的心!
人心一旦凝聚,信念一旦合流,便是这世间最坚固、最神圣的结界!
王掌柜看到这一幕,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他猛地转身冲回自己的药铺,一把抓起柜台上最后一瓶,也是最珍贵的“安神丹”,用尽全力“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他抓起一把混着瓷片碎末的药粉,奋力撒向空中,用尽毕生力气吼道:“这是我爹传下来的方子,治过前清的瘟疫,救过护国的伤兵!它不叫‘汉方’,也不叫‘和药’,它叫‘中国人的命’!”
话音未落,整条街,所有药铺的门都打开了!
那些平日里惜药如命的老药工们,此刻却像约好了一般,将自己压箱底的百年陈皮、千年何首乌、珍藏的犀角羚黄,毫不吝惜地倾倒进当街支起的大锅里。
烈火熊熊,百药翻滚,很快,一锅锅浑浊却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汤被熬制出来,挨家挨户地分发下去。
百姓们颤抖着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奇迹发生了!
喝下药汤后,他们再看向那滩墨绿黏液时,眼中不再是单纯的恐惧。
那黏液里,竟浮现出一张张扭曲痛苦的人脸,全是那些被强征到矿山、码头,被活活累死、打死的同胞!
愤怒,如同燎原的野火,在每一个人的胸中轰然引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抱着一个破旧的瓦罐,一步步走到湖边。
她打开盖子,将里面的骨灰悉数撒入水中,声音沙哑却清晰:“娃儿没活到七岁,连个大名都还没取,可他也算个中国人!”
她的举动像是一个信号。
人群中,一个中年汉子拿出亡夫用命换来的勋章,狠狠扔进湖里。
一个青年烧掉了自己被逼着办的日伪证件。
甚至有几个曾为日本人跑腿、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汉奸小贩,此刻竟也跪在地上,一边扇着自己的耳光,一边从怀里掏出藏匿的密报底稿,用火柴点燃,哭喊着“我对不起祖宗”。
万千执念,或悔恨,或愤怒,或悲怆,在此刻汇聚成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洪流,狠狠撞向那片污秽!
那原本嚣张的墨绿黏液,竟被这股力量逼得节节败退,发出不甘的嘶嘶声,倒流回青铜鼎的裂缝之中!
就是现在!
我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以胸前的玉佩为引,将这份浩荡的“民悔愿力”尽数牵引而来,在我掌心凝成一道璀璨刺目的金线!
我手捏法诀,口中念念有词,那道金线“嗖”地一声飞出,如同一条活过来的金色神龙,紧紧缠绕住青铜鼎,一匝,两匝,九匝!
每缠绕一圈,鼎身上的裂缝便被强行合拢一分!
最终,硬生生将那狰狞的裂缝,封合了三分之二!
众人刚刚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欢呼。
轰隆!
一声沉重无比的撞击声,猛地从湖底深处传来,整个地面都为之剧烈一震!
仿佛有一头比山岳还要巨大的怪物,正在疯狂撞击着地脉深处的封印!
我胸前的玉佩骤然滚烫,一幅画面在我脑中浮现:那是紫禁城的方向,赵铁匠浑身浴血,像张破麻袋一样趴在钟楼之顶,他身后的永乐大钟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巨大爪痕!
而那根贯通南北龙脉,本该将万家香火愿力导向南京的“龙脊引脉管”,此刻竟在……逆向旋转!
它正疯狂地抽取着我们刚刚凝聚起来的力量!
赵铁匠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窥探,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颤抖的手,重重拍在身旁的电报机按键上。
断断续续的信号,跨越千里,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
“……他们……控制了……中央电台……用广播频率……干扰导音阵……快……切断源头……”
滴答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那自北平传来,一直在我耳边回荡,用以稳定阵脚的悠远钟声,也骤然停歇。
那一声之后,再无声息。
电报声和钟声一同归于死寂。而我的心,也跟着沉入了无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