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离去后的几日，许都表面依旧平静，但那夜青灯下的对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正在看不见的水下缓缓扩散。刘协通过“影”的汇报得知，关羽除了那夜的异常，之后并无特殊举动，依旧每日在曹操赐予的府邸中读书、练武，但府中仆役隐约感觉，这位将军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默，眉宇间时常笼罩着一层深思的云雾。
种子已经播下，现在需要的是耐心等待，以及……为它提供生长的土壤。
刘协依旧维持着他“玩物丧志”的表象，蝈蝈笼里的“青头大将军”在前日的“大战”中折了一条腿，他很是“伤心”了一阵，甚至“罢食”了一顿午膳。然而，在他看似颓废的表象之下，大脑从未停止运转。郭嘉如同阴影中窥伺的猎豹，其带来的压力与日俱增。
“陛下，”影的声音在寂静的寝殿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郭嘉那边，有新的发现。”
刘协放下手中把玩的一块劣质玉料，目光投向来者：“讲。”
“他查阅了近半年来所有出入宫廷物资的记录，尤其是笔墨、绢帛、以及……药材。”影顿了顿，“并且，他似乎在暗中排查宫内与宫外有联系的杂役、工匠，特别是可能与‘城南院落’或‘颍水砖窑’有关联的人员。”
刘协的心微微下沉。郭嘉的排查方向越来越具体，越来越接近他的核心布局。城南院落是“皇商”早期的一个重要据点，虽然现在已经逐步废弃转移，但难免留下蛛丝马迹。颍水砖窑更是与戏志才会面的地点。
“我们的人有没有暴露的风险？”
“目前尚未发现直接证据指向我们的人。但郭嘉的排查极为细致，我们安排在杂役中的几个低级眼线，已被校事府旁敲侧击地问过话，虽未露出破绽，但恐已引起注意。”
“通知所有外围人员，进入深度静默。非生死攸关的情报，暂停传递。‘皇商’明面上的业务，继续收缩，只保留最基础、最干净的丝绸和‘玉皂’交易。”刘协迅速下令，“另外，想办法‘帮’郭祭酒找到几个无关紧要的‘疑点’，比如某个因贪墨被逐出宫的前内侍，曾与城南某处废弃院落有过联系之类。真真假假，让他去查，分散他的精力。”
“是。”影领命，随即又道，“还有一事。根据对戏志才府邸的持续监控，郭嘉第二次探访后，戏志才病情似乎有所‘加重’，其家仆采购的药材中，多了几味药性更猛的温补之药。而且，就在昨日，戏志才向司空府递交了一份正式的……养病辞呈。”
刘协眼中精光一闪。戏志才这是在以实际行动回应砖窑会面时的选择！他以“病重辞官”的方式，一方面可能是为了摆脱曹操的紧密控制，另一方面，也是在向自己这边传递更明确的信号——他选择了“金蝉脱壳”！
“曹操准了吗？”
“尚未批复。但据我们在司空府的眼线传回的消息，曹操对此不置可否，只让医官再去诊视。郭嘉似乎对此事抱有疑虑，曾建议曹操暂缓批准，再观察一段时间。”
果然，郭嘉起了疑心。戏志才的“病”太过巧合，就在他与“隐士”接触之后。以郭嘉之智，不可能不产生联想。
“继续严密监视戏志才府邸，尤其是医药来源和与外界的任何接触。确保我们与他的联络渠道绝对安全，近期非必要不联系。”刘协沉吟道，“看来，郭奉孝这把快刀，已经快要架到我们的脖子上了。”
必须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或者，给他找点更大的“麻烦”。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老内侍小心翼翼的通报声：“陛下，曹司空派人送来些新到的瓜果，说是给陛下尝鲜。”
刘协立刻切换回那副慵懒中带着点无聊的表情，懒洋洋地道：“抬进来吧。”
几名内侍抬着两个精致的竹筐进来，里面盛满了时令的瓜果，鲜翠欲滴。负责押送的是曹操身边的一名近卫，态度恭敬却透着疏离。
刘协随意瞥了一眼，目光在其中一筐瓜果上停顿了一下。那筐瓜果的摆放方式……似乎有些特别？底层是常见的甜瓜，上层却混杂了几颗个头偏小、品相不算最好的梨子和桃李，排列得略显凌乱，与另一筐整齐码放的形成了微妙对比。
这是……“皇商”通过特定渠道传递信息的暗号！表示有紧急且重要的情报需要他亲自处理，且与“经济”或“物资”相关。
刘协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带着点挑剔：“这梨子个头小了些，怕是酸涩。罢了，曹爱卿有心，放下吧。”他挥挥手，仿佛对这点“贡品”并不十分在意。
内侍和近卫退下后，刘协屏退左右，只留下心腹老内侍在门外看守。他迅速走到那筐摆放特殊的瓜果前，按照暗号顺序，轻轻移动了几个梨子和桃李的位置，手指在筐底摸索，很快触碰到一个用油纸包裹、伪装成筐体一部分的小小薄木盒。
取出木盒，回到书案前。盒子里是一卷用密语写就的绢书，以及几张粗糙的草纸，上面画着些简易的图形和数字。
刘协迅速解读密语，眉头渐渐锁紧。
情报来自“皇商”在河北方向的秘密联络点。内容主要有两点：
其一，袁绍大军后勤供应出现异常。往年此时，河北各地应已开始大规模向官渡前线集结粮草，但今年，多个重要产粮郡县的粮仓调动迟缓，且征发的民夫数量远低于预期。联络点负责人通过贿赂袁绍麾下一名低级粮官得知，似乎是因为去年河北部分地区遭遇蝗灾，收成不及预期，加之袁绍为了维持庞大军队和贵族奢靡生活，府库消耗巨大，今年前线粮草供应，可能比外界预估的更为吃紧。
其二，袁绍势力范围内，尤其是靠近前线的州郡，近期出现了一些来历不明的商队，大量收购皮革、牛筋、生铁等军用物资，出手阔绰，但行踪诡秘。这些商队似乎与冀州大族甄氏有着若即若离的联系。
刘协看着这两条信息，大脑飞速运转。
袁绍后勤吃紧！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也是历史上官渡之战曹操能够以弱胜强的关键因素之一！虽然历史走向如此，但具体细节和严重程度，正史记载往往语焉不详。这条情报，无疑印证并细化了这一点。
而那些大量收购军用物资的神秘商队……甄氏……刘协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名字——甄宓？不，现在还不是时候。但甄家作为河北巨富，其商业网络盘根错节，他们在这个时候大规模收购军资，是替袁绍办事？还是另有图谋？或者是……某些势力在提前囤积居奇，准备发战争财？
郭嘉不是像猎犬一样在许都内嗅探他的踪迹吗？那他就把水搅浑，把猎犬的注意力引向更远、更广阔的地方！同时，也能为自己攫取实实在在的利益。
他铺开黄麻纸，提笔蘸墨，开始书写指令。这一次，他不是以皇帝的身份，而是以那个神秘“隐士组织”首领的口吻。
“启动‘金风’计划。”他写下代号。
“一，动用所有可靠渠道，将‘袁绍后勤吃紧，粮草不济’的消息，进行艺术化加工，夸大其严重性，然后通过酒肆、驿馆、商队等三教九流之地，在许都及周边地区秘密散播。重点强调袁绍外强中干，内部矛盾重重，其败亡之日不远。注意，消息源头要模糊，痕迹要干净。”
“二，集中‘皇商’目前能动用的所有流动资金，通过隐秘渠道，前往荆州、江东等相对安稳、物产丰富的地区，大量收购粮食、布匹、药材等战略物资。收购过程要分散，伪装成多家不同商号的行为，避免引起注意。收购完成后，暂存于预设的秘密仓库。”
这是在为未来囤积物资。无论官渡之战结果如何，乱世之中，粮食和物资就是硬通货。提前布局，既能牟取暴利，也能为将来可能的机会做准备。
“三，挑选精干人员，组建一支‘特别商队’，携带重金，设法接触河北甄氏，或者那些收购军资的神秘商队。名义上可以洽谈皮革、生铁生意，实则探听虚实，若有可能……尝试从他们手中，高价收购一部分他们囤积的军资，尤其是优质皮革和牛筋。”
写完指令，他用特制的密码重新誊写一遍，封入木盒，准备通过“影”的渠道送出去。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许都的天空被晚霞染成一片瑰丽而诡异的橘红色，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与火。
“金风未动蝉先觉……”他低声吟诵着，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郭奉孝，你在许都这棵大树上搜寻蝉鸣，可知我已将目光投向了即将刮起腥风血雨的河北？”
他不仅要布局，更要主动介入，利用先知和现代的经济思维，在这乱世中，攫取属于自己的第一桶金，并悄然改变历史的进程。
“陛下，”影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刚收到‘墨泉’从徐州传来的加密急报。”
“讲。”刘协转身。
“吕布采纳了‘狼骑强化方略’，小规模装备新马具后，其亲卫骑兵战力飙升。他按捺不住，已于三日前，主动出击，突袭了小沛附近的刘备军营地。刘备不敌，败退……”
刘协眉头一挑，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吕布得了好处，必然要炫耀武力。
“但是，”影的语气带着一丝异样，“刘备败退时，似乎并未遭受重创，其麾下主力，尤其是关羽留下的部分老兵，撤退得颇有章法。而且，据我们在小沛的眼线观察，刘备败退后，并未如往常般向曹操求援或退往许都方向，而是……悄然向汝南方向移动。”
汝南？！
刘协心中猛地一跳。汝南是黄巾余党刘辟、龚都等活动区域，也是曹操统治相对薄弱的地区！刘备此举，绝非简单的败退，更像是……早有预谋的战略转移！他想脱离曹操的控制，在汝南开辟新的根据地？
历史在这里，因为他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偏移！
“另外，”影补充道，“曹操似乎对吕布的擅自行动极为不满，已派使者申饬。但吕布凭借新胜之威，态度强硬。曹操目前重心在北，暂时无力东顾，双方关系……趋于紧张。”
刘协缓缓坐回榻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吕布与曹操关系紧张，刘备疑似脱离控制转向汝南，袁绍后勤吃紧，郭嘉在许都内部紧追不舍……
局势，正在以一种加速的方式，向着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方向发展。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脚下的水流越来越急。
但他不能退缩。
他深吸一口气，对影下令：“通知‘墨泉’，暂停对吕布的进一步‘指导’，静观其变。将监视重点，转向汝南方向的刘备动向，我要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