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散落一桌，像一场无声的、冰冷的雪，冻结了办公室内所有的声音。那些捕捉到的瞬间——沈雨涵苍白的脸、空洞的眼神、心理诊所的门牌、医生凝重的表情——构成了一幅与平日里那个优雅、冷静、掌控一切的沈家千金截然不同的破碎图景。
博文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这……这是沈小姐？她……她怎么了？”
林逸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些照片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收缩，再收缩，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闷痛。照片背面那行血红的字——“你真的了解，你身边的‘她’吗？”——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神经。
愤怒？不，首先是震惊，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是谁？用如此卑劣、如此侵入骨髓的方式，将一个人的脆弱与伤痛，赤裸裸地撕开展览？韩雅？陈浩？还是沈家其他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这不仅仅是离间，这是诛心！是要在他心中种下一根永远无法拔除的刺，彻底摧毁他与沈雨涵之间本就脆弱不堪的信任基础。
他想起沈雨涵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深沉，想起她那双清澈眼眸下隐藏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偏执与不安，想起她说过“这个世界很危险”时那异常认真的语气……原来，那不仅仅是对外界的警惕，更是源于她自身可能正在经历的、不为人知的内心风暴。
“逸哥……”博文的声音带着迟疑和担忧，“这些东西……咱们怎么办？要告诉沈小姐吗？”
告诉沈雨涵？林逸几乎能想象到那会是怎样的场景。以她的骄傲和那深植于骨的病娇属性，看到自己最私密、最不堪的一面被人如此窥探并作为武器，她会爆发出何等激烈的反应？是彻底的崩溃，还是更加极端、更加不顾一切的偏执？
无论哪种，都可能将目前已经复杂无比的局势，推向彻底失控的深渊。
不能告诉她。至少，不能是现在，不能是以这种方式。
林逸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锐利。他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照片收拢起来，按照时间、地点和内容，在桌上进行分类排列，如同在分析一份至关重要的商业情报。
“博文，”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什么都没看见，明白吗？”
博文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逸哥你放心，我嘴巴严实得很！”
林逸仔细查看着照片的细节，试图找出寄件人的蛛丝马迹。快递单是机打的，寄件人信息空白。照片是专业的长焦镜头拍摄，角度刁钻，显然跟踪偷拍已非一日。对方对沈雨涵的行踪了如指掌，并且能弄到她在私人诊所内部的照片，能量不容小觑。
是韩雅吗？她用跟踪照片离间，再用这些心理诊疗照片彻底摧毁沈雨涵在他心中的形象，一石二鸟？符合她精致利己、不择手段的风格。
还是陈浩？他恨沈雨涵，用这种方式报复，并借此打击可能与他合作的自己？
或者是……沈明辉？他无法接受女儿可能存在的“瑕疵”，用这种极端方式“提醒”自己远离？
每一种可能，都让林逸感到不寒而栗。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黑暗的舞台，台下坐满了戴着面具的观众，每一个人都可能随时掏出淬毒的匕首。
就在林逸对着照片苦思冥想时，他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瞳孔微微一缩——沈雨涵。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示意博文保持安静，调整了一下呼吸，接通了电话。
“林逸。”沈雨涵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听起来……异常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加没有波澜，但这种平静之下，似乎隐藏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你现在在哪里？”
“在公司。”林逸尽量让语气显得正常。
“我过来找你。”她说完，不等林逸回应，便挂断了电话。
没有询问，没有商量，直接宣告。这种不容置疑的态度，与她此刻可能的心境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林逸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她知道了？她察觉到了什么？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试探？
他立刻将桌上所有的照片迅速锁进抽屉，深吸几口气，试图让脸上的表情恢复自然。博文也紧张地站直了身体，如临大敌。
不到二十分钟，楼下传来了熟悉的汽车引擎声。沈雨涵没有带司机，自己开着一辆低调的宝马来到了开发区。她下车，走上楼梯，推门而入。
她依旧穿着得体，妆容精致，但林逸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底深处似乎压抑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濒临极限的焦躁。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扫过整个办公室，最后定格在林逸脸上。
“你收到了什么东西？”她开门见山，声音冰冷，没有任何迂回。
林逸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一下。她果然知道了！是寄件人故意通知了她？还是她有自己的渠道监控着这一切？
面对她直接而冰冷的质问，撒谎是下策，只会加剧她的怀疑和偏执。
林逸沉默了几秒，迎着她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选择了一种部分的坦诚。他走到办公桌后，打开了那个上了锁的抽屉，但没有将照片拿出来，只是让抽屉敞开着，示意她自己看。
“刚才，收到了一个匿名快递。”他的声音平稳，“里面是……一些关于你的照片。”
沈雨涵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她走到办公桌前，目光落在抽屉里那些散乱的照片上。当看清照片内容时，她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节泛白。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博文大气都不敢出。
林逸紧紧盯着她，准备迎接她可能爆发的任何反应——愤怒、歇斯底里、或者是更加冰冷的、带着毁灭意味的平静。
然而，沈雨涵的反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她没有爆发，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再看那些照片第二眼。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看向林逸。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窥破隐私的耻辱，有深入骨髓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的悲哀，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浅，很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凄然和一种毛骨悚然的偏执。
“林逸，”她的声音很轻，仿佛耳语，却清晰地敲打在林逸的心上，“现在，你看到了一部分真实的我。”
“那么，你的选择呢？”
“是像他们希望的那样，远离我这个‘疯子’？还是……”
她向前走了一步，距离林逸极近，仰头看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如同深渊般的占有和依赖。
“留下来，陪我一起，把这些藏在暗处的虫子，一个个，都揪出来，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