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未熄透的夜才褪了层青灰,尚药局门前的青石板上便围了圈人。
沈知微踩着晨露赶来时,正见太医院首座徐廷章抖着袖子后退两步,玄色官服下摆扫过那宫婢抽搐的指尖:“快将人抬去偏殿!这等血乱之症最是凶险,沾了气儿的都得避着!”他转头时目光如刀,“沈司主来得正好,这宫婢上月才在掌医司试过什么‘铜管探脉’,如今便中了邪似的——”
“徐大人急着定案?”沈知微掀开药局门帘,袖中铜匣撞出轻响。
她蹲下身,避开宫婢痉挛的手腕,指腹搭在对方颈侧。
脉搏跳得像擂鼓,皮肤下泛着不正常的青灰。
她俯身凑近那半张的嘴,一缕极淡的苦杏仁味钻进鼻腔,比北境战场上中乌头毒的伤兵更淡三分——看来是精心调配过的量。
“血乱?”她直起腰,目光扫过徐廷章腰间晃动的太医院玉牌,“那徐大人可知,血乱者脉如游丝,哪会这般躁急?”她转向跟来的小德子,“去取温水,再找干净瓷瓶接她的尿——半滴汤药都不许喂。”
徐廷章的胡子抖了抖:“沈司主这是要抗旨?太医院的方子……”
“抗的是您的方子。”沈知微摘下医冠,发梢扫过宫婢汗湿的额角,“若这宫婢今日咽了气,您担着,还是我担着?”
围观的太监宫女霎时静了。徐廷章的喉结动了动,到底没再言语。
掌医司密室的烛火噼啪炸响时,赵大锤正弓着背打磨最后一根针。
他粗糙的掌心托着新制的三弯针,针尾嵌着米粒大的药囊,在烛下泛着暗金:“司主,这染色液是林姑娘配的,抹了朱砂和紫草,看着像血,实则无害。”
“好。”沈知微将假针匣推到他面前,“明日卯时前,务必让这匣针出现在库房原处。”她转身看向案前的林三姑,后者正对着一叠黄册翻得飞快,“近十日用沈氏疗法的宫人记录,可比对完了?”
“回司主。”林三姑的指甲在某页停住,“就这宫婢,昨夜单独领了太医院的‘补血丸’。”她指尖敲了敲黄册上的批注,“领药时说是给尚食局做点心,可尚食局的记录里,压根没这号人。”
沈知微的指节抵着案几,眼底浮起冷光:“她们要演病,我便给她们看一场真的。”
殿外突然传来靴底碾过青石板的脆响。
谢玄的玄色飞鱼服扫过门槛,腰间金牌撞出细碎的响:“周九龄昨夜翻西华门,被我的人截了。”他将一卷染血的供状拍在案上,“审了半宿,说徐廷章拿他老家的妻儿要挟,伪造《逆论》抄本。还说亲眼见周嬷嬷往宫婢的药膳里撒粉末——他形容那粉末,像极了乌头碱。”
沈知微的瞳孔缩了缩。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青瓷瓶,往尿样里滴了两滴试剂。
溶液“唰”地转成靛蓝,在烛下亮得刺眼:“乌头碱代谢物。”她将结果誊抄三份,最后一份压进假针匣底层时,指腹擦过匣底的司徽,“徐廷章要毁我的针,我便用这针,扎穿他们的谎。”
三日后的御书房,檀香呛得人喉头发痒。
徐廷章举着病历簿的手直颤:“陛下您看!这宫婢的脉案上明明白白记着,她用了沈氏铜管探脉——”
“那便试试这铜管探的脉,是否真能乱血。”沈知微取出假针匣,“臣今日带了两套针:一套是太医院说的‘妖器’,一套是真针。”她当着众人的面,将假针刺入活兔的耳缘静脉。
兔子蹬了蹬腿,安静地趴在木匣里。
“这是你们说的‘乱血’?”她又取出真针,刺入另一只兔的内脏模拟位,轻轻一挤——红色液体顺着血管蜿蜒,在兔腹上晕出清晰的路径,“还是你们不敢让人看见的‘栽赃’?”
满殿哗然。
周嬷嬷突然踉跄两步,青铜脉枕砸在地上:“你……你这是妖法!”
“妖法?”沈知微将宫婢的尿样呈给皇帝,“这是她的尿样,加了臣特制的试剂,转蓝便说明中了乌头碱。臣还查了,她领的‘补血丸’里,乌头碱的量正好能让人抽搐却不致死——”她转向周嬷嬷,“嬷嬷说我丢了医道魂,可您连活人都敢拿来试毒,这算什么医道?”
周嬷嬷的嘴唇抖得像风中的纸,终究没说出一个字。
退朝时,小德子跑得气喘吁吁:“司主!周九龄在牢里自缢,被狱卒救了。他留了张纸,就写着‘守脉堂令,知者当诛’!”
沈知微攥紧袖中的真针,针尾的司徽硌得掌心生疼。
她望着御道尽头的宫墙,晨光里那抹朱红像浸了血:“守脉堂……”她低笑一声,声音里浸着冰碴,“既然要清算旧账,那就清到底。”
暮色漫进周嬷嬷的寝室时,掌医司的暗卫正撬开她床底的榆木暗格。
沈知微举着烛台凑近,暗格里落了层灰,最底下压着本泛黄的线装书,封皮上“守脉遗训”四个大字,被虫蛀得只剩半片“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