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炭火明明灭灭,把木屋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地晃。陈皮的旱烟袋在桌角磕了磕,火星落在青砖地上,烫出个细碎的黑印——这是他第三袋烟了,烟杆上的包浆被摩挲得发亮,像裹了层温润的琥珀。
“当年阿鸾总说,这灶膛烧的松针得是阴坡采的,烟才不呛。”他往火里添了把松针,火苗“噼啪”舔着柴薪,把他的侧脸映得发红,“她蹲在灶前添柴的样子,跟昨儿似的。你看这灶台边的砖,被她的布鞋磨得都凹下去一小块,现在摸着还温乎呢。”
吴邪顺着他的手看去,灶台沿果然有个浅窝,积着层薄灰,却能清晰看出长期磨蹭的弧度。张起灵正蹲在灶口前,用铁钳拨了拨炭火,火星溅到他手背上,他浑然不觉——他在看灶膛深处,那里埋着个陶罐子,是早上陈皮特意埋进去的,说要焖罐肉。
“老周当年总嫌阿鸾焖的肉太淡,偷偷往罐子里撒盐,结果被发现了,俩人围着灶台追着打,把腌菜坛子都撞翻了,酸水淌了一地,现在想起来,那股酸气都还在鼻尖绕。”陈皮的烟袋锅在桌上敲出轻响,“后来阿鸾就把盐罐藏在灶膛上头的墙洞里,老周够不着,只能蹲在灶前耍赖,像个没长大的娃。”
黑瞎子不知何时摸进了厨房,手里攥着个红布包,往桌上一放:“猜我在老周的茶寮里翻着啥?”布包解开,露出个青瓷小瓶,瓶口塞着软木塞,倒出来是几颗褐色的药丸,“阿鸾的药丸子,标签上写着‘治老周耍无赖’,八成是当年老周闹得太凶,她特意配的安神丸。”
胖子凑过去闻了闻,咋舌道:“这都多少年了,还能吃吗?闻着倒挺香,像甘草混着蜂蜜。”
“吃不得喽。”陈皮把药丸倒回瓶里,仔细塞好,“留着吧,就像留着他俩拌嘴的声响似的,听着就热闹。”
这时张起灵忽然站起身,铁钳往灶膛里一探,捞出个裹着泥的陶罐。罐子上的泥壳被火烤得干裂,敲开后,肉香混着松针的清香“轰”地涌出来——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炖得酥烂,汤汁浸着笋干和香菇,油星浮在表面,映着跳跃的火光。
“哟,火候正好!”胖子伸手就要去抓,被陈皮用烟杆敲了手背,“急啥?老规矩,得先给灶王爷敬一勺。”他舀了小半碗肉,往灶台上一放,对着灶台后的墙画了个圈,“阿鸾说灶王爷爱沾点荤腥,敬了他,咱锅里的肉才不柴。”
吴邪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肉,突然注意到灶台侧面刻着几行小字,是用指甲慢慢划出来的,深浅不一:“正月初三,老周偷撒盐;三月十六,焖了他爱吃的笋干;冬月初八,雪大,罐里多埋了块排骨……”一行行看下去,全是阿鸾记的琐碎,像串起日子的线,把柴米油盐串成了诗。
张起灵盛了碗肉递给陈皮,老人接过时手有些抖,挑了块带皮的五花肉放进嘴里,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喉结滚动着,眼角的皱纹里汪着水光。黑瞎子默默给每个人倒了杯热茶,是下午炒的雪芽,茶汤里飘着松烟的暖香,喝下去,连带着心里的那点涩都化了。
灶膛的火渐渐弱成暗红的炭块,映着满桌的肉香和茶香,木屋的梁上悬着的玉米串轻轻晃,像在数着屋里的笑声。吴邪咬了口肉,酥烂得入口即化,汤汁里有松针的清苦、陶土的微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像极了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滋味——苦过,涩过,最后都沉成了心口的暖。
“明儿去把药圃的土松松吧,”陈皮抹了把脸,往火里添了根柴,“雪芽采了,防风该上肥了,阿鸾当年总说,春肥得埋在根下,芽子才能窜得快。”
张起灵点头,往灶膛里又添了把松针,火苗重新舔起,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灶台上那些深浅不一的刻字上,像是新的日子和旧的时光,在这一刻轻轻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