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窟内,油灯的光芒将几人的影子投在壁上,摇曳不定,正如此刻暗流汹涌的洛阳局势。
花辞树将地下祭坛所见,包括那恐怖的血瘟母体、精密运转的机关核心、被奴役的墨家子弟、楼心月与拜火宗的对话,尤其是“祝东风”这个关键的内应名字,尽可能详细地告知了慧觉。
慧觉静坐聆听,手中念珠不急不缓地拨动,脸上悲悯之色愈浓。待花辞树讲完,他长叹一声:“阿弥陀佛。以水脉为媒,散播如此恶毒瘟煞,实乃滔天罪业。这‘祝东风’……能得楼心月如此重视,其位置必然关键。”
“大师,当务之急,是必须在不惊动内奸的情况下,将消息传递给金先生,并找出这个‘祝东风’!”花辞树语气急切,“月晦之夜近在眼前,我们时间不多了。”
慧觉沉吟片刻,目光似乎穿透石壁,望向了洛阳城的方向:“金施主那边,贫僧可设法通过一位绝对可靠的居士传递口信,此人不在隐曜阁体系内,与金施主乃是故交,当可避开耳目。但内容需极度精简,只提‘祝东风’之名及祭坛核心位于落雁峡地下,细节容后禀报。”
“如此甚好!”花辞树稍感心安,有慧觉这等方外之人相助,确实多了一条隐秘的渠道。
“至于找出‘祝东风’……”慧觉看向花辞树,“花施主以为,此人最可能在何处?”
花辞树脑中飞速闪过所有可能与“河洛水枢”及月晦之夜行动相关的环节:“能被称为‘里应外合’,且让楼心月如此重视,此人权限必定不低。可能在三处:其一,隐曜阁内部高层;其二,洛阳府衙或负责城防、水系的官员;其三……监看天象、确定‘子时水脉之力最盛’的钦天监相关人员!”
“有理。”慧觉点头,“排查此人,需倚仗金施主在官面上的力量,暗中进行。我等在外,或可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花辞树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一直靠在石壁旁闭目调息的林素心缓缓睁开眼,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几分清明:“花公子,慧觉大师……或许,我们可以从‘河洛水枢’本身入手。”
她挣扎着坐直身体,继续道:“那总纲图纸我仔细看过,如此庞大的机关系统,尤其倚重水脉之力,其运行绝非毫无痕迹。若能找到洛阳水系图的原始档案,或能反向推演出他们选择落雁峡作为核心节点的原因,甚至……推断出他们可能进行的‘微调’会在哪些辅助节点体现出来。这些辅助节点的异常变动,或许就能指向负责具体执行的人,也就是……‘祝东风’可能藏身的领域。”
林素心的话,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为花辞树指明了另一个方向!对啊,与其被动排查,不如主动设饵!拜火宗要完美引动“河洛水枢”,必然需要对现有的洛阳水系进行一些不易察觉的“校准”,这些校准工作,必须由拥有相应职权且不被怀疑的人来完成!
“林姑娘所言极是!”花辞树精神一振,“洛阳水系的原始档案,或许存放在……”他看向慧觉。
慧觉微微颔首:“前朝大晟的水文图籍,部分珍本或存于皇家书院洛阳分院的‘藏渊阁’内。只是,那里守卫森严,等闲难以进入。”
又是一个难题。但比起漫无目的的排查,这已是清晰得多的目标。
“此事需从长计议,需有万全准备。”慧觉提醒道,“当务之急,是让金施主知晓现状,并让花施主你们恢复元气。”
他目光转向花辞树:“花施主,你内力损耗过度,精神紧绷,此刻强弩之末,实不宜再行险。贫僧略通岐黄,可助你调理内息。阿吉施主与这位(看向“水鬼”)也需好好休息。”
花辞树知道慧觉所言在理,他此刻确实感到一阵阵虚脱般的无力感。他不再推辞,盘膝坐下,依慧觉所言,调理内息。
慧觉的手指隔空轻点花辞树背后几处大穴,一股温和醇正、却又深邃如海的佛门内力缓缓渡入,如同甘泉滋润着干涸的经脉。花辞树只觉一股暖流流遍四肢百骸,疲惫感渐渐消退,混乱的内息也开始平复归元。
他心中暗惊,慧觉的内力修为,竟也如此精深!这洛阳,当真是藏龙卧虎。
就在花辞树沉浸于调息之时,石窟外,夜风拂过竹林,带来远方的气息。
慧觉忽然抬眸,望向石窟入口的方向,嘴角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微笑。
“他来了。”
谁?花辞树心中一凛,从入定中惊醒。
只见石窟入口的藤蔓被轻轻掀开,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步入。
依旧是那身素雅长衫,依旧是一张普通却干净清隽的脸,依旧是那双深邃如古井、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云破月。
他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悄无声息,仿佛本就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花辞树身上,清冷依旧,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审视。随后,他看向慧觉,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最后,他的视线扫过阿吉、林素心和“水鬼”,将石窟内的情况尽收眼底。
“青鸟传书,是你?”花辞树站起身,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还是问了出来。
云破月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慧觉和尚既然在此,想必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他的声音如同寒玉相击,清脆,却带着凉意。
“云施主一路暗中护持,辛苦了。”慧觉合十道。
云破月不置可否,目光再次转向花辞树:“祭坛核心,你见到了。感觉如何?”
“人力有时尽,机关亦可通神……或者说,通魔。”花辞树沉声道,“若非亲眼所见,难以想象其规模与邪恶。”
“所以,你想凭你们几人,再加上一本《千机要术》,去撼动这盘踞百年的阴影?”云破月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抑或是考验?
花辞树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力有未逮,但义之所在,不容后退。更何况,如今并非只有我们几人。”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云破月和慧觉。
云破月沉默了片刻,忽然道:“皇家书院,藏渊阁。三日后,子时,东南角墙外,有一株百年老槐。”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欲离开。
“云……兄!”花辞树忍不住开口,“为何助我?”
云破月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有清冷的声音传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者……你的机关术,尚有几分意思,毁了可惜。”
话音未落,他人已消失在石窟外的夜色中,如来时一般突兀。
受人之托?是任平生吗?花辞树心中疑惑更深。
慧觉看着云破月消失的方向,轻声道:“云施主面冷心热,他既指明路径,便是应允相助了。花施主,抓紧时间恢复吧,三日之后,藏渊阁之行,恐不会太平静。”
石窟内重归寂静,但每个人的心中,都因云破月的到来,而掀起了波澜。一条潜入皇家书院、获取前朝水文秘档的险路,已然铺开。而“祝东风”的真面目,似乎也隐藏在那浩如烟海的图纸与即将发生的“微调”之中。
(第二百二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