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青木原树海。
天亮了,那片缠了森林几十年的精神迷雾,总算散了。
林子里安静得吓人,阳光好不容易才从树叶缝里挤进来,在地上洒了些碎光。
但谁也没觉得能喘口气,反倒是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气比刚才的雾还叫人憋得慌。
大伙儿都明白,这不过是风暴来临前的死寂,真正要命的还在后头。
雾切响子站住了脚,面前是一棵让雷给劈成两半的千年老树,那裂口又黑又深,看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头一次有了恨,也有了伤心,两种感觉混在一起让她整个人都变得很危险。
“三年前,我最好的十三个兄弟,就是在这儿没的。”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像在念叨给自己听。
“全都是警视厅里最好的小伙子,他们的家里到现在还在等个说法。”
她伸出手,指头因为用力都白了,在粗糙的树皮上用一种外人看不懂的顺序使劲按了下去,眼前晃过的是一张张过去爱说爱笑的脸。
地底下传来“咯咯吱吱”的机括声,地面也跟着晃起来。
那道难看的树疤竟然自己往两边裂开,露出来一个看不见底的竖井。
一股子潮气、铁锈味还有浓得散不开的血腥味从洞里冲了出来,呛得人想吐。
这地方就是【双鱼座执灯人】的窝,一个二战留下的破要塞,现在被他改成了一个折磨人的地狱。
“我先进。”
雾切响子想都没想,“锵”的一声拔出了腰上的妖刀“鬼彻”,刀上泛着一股不吉利的红光。
她今天打定了主意,要亲手砍下那个混蛋的脑袋,拿他的血来祭奠那十三个兄弟。
可她才刚抬脚,一只手就按在了她肩膀上。
那只手挺暖和,力气却大得跟山一样,让她一下就动不了了。
是宋澈。
“不行,你不能进。”
他看着雾切响子那双给仇恨烧红的眼睛,摇了摇头。
“凭什么?!”
雾切响子转过头,眼神跟刀子似的,好像宋澈再多说一个字,她连他都砍了。
宋澈的目光从她气冲冲的脸上,落到她手里那把想喝血的妖刀上,慢悠悠地说:“你的刀够快,也够利,能砍铁,能砍肉。”
“但它太‘直’,装满了人的爱和恨。”
“你砍不了那个早就不要肉身,不算‘人’,只剩下一肚子坏水的‘鬼’。”
他话刚说完,雾切响子还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一银一黑两条人影已经跟射出去的箭一样蹿了出去,想都没想就跳进了那个黑洞洞的深渊里。
是卢卡!还有苏眉!
这场“抓鬼”的活儿他俩才是主力。
“他们……他们就不怕【双鱼座执灯人】那能让顶尖探员都疯掉的幻术吗?”
雾切响子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一脸的不敢相信。
“怕。”
宋澈点了下头,脸上居然带了点可怜的意思,但又很冷酷。
“可你想想,两个早就被心里的鬼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怪物,还怕再多做一个噩梦?对他们来说清醒地活着可能比做什么噩梦都难受。”
地下要塞里卢卡和苏眉刚一落地,架就已经打起来了。
【双鱼座执灯人】把他最后的牌亮了出来——那些失踪的警官现在都成了他最听话的木偶。
他们的魂被抽走了,不知道疼,不知道怕,空洞洞的眼窝里只有服从。
“杀……杀……杀……”
嘶哑得不像人话的吼叫从各个黑角落里传出来,他们拿着各种家伙跟潮水一样冲向卢卡和苏眉。
可惜他们这次碰上的是比行尸走肉更不像“人”的怪物。
“吼——!”
卢卡吼了一声,声音震得整个隧道都在响,他一下子就变成了“狼王”的样子。
银毛疯长,肌肉块块鼓起,把作战服都撑破了,个子一下长到了快三米高!
在这种窄道里他就是一台活的绞肉机。
卢卡都懒得用爪子,直接用他那巨大的身板横冲直撞,抓起两个木偶就跟砸核桃似的对撞,骨头碎裂的声音和金属扭曲的声音混在一起。
那能撕开坦克的爪子每挥一下,就带起一堆断手断脚和枪的零件。
另一边的苏眉就成了在黑暗里跳舞的死神。
她手里的匕首在空中画出一道道血红色的弧线,她在木偶群里闪来闪去,像一缕抓不住的青烟。
每次出刀都没声音,但总能准准地切断木偶的脖子,了结一个被关起来的魂。
怪的是,匕首划过去的地方血还没来得及流出来,就被匕首上的妖气给蒸干了,只留下一道烧焦的口子。
要塞门口,雾切响子盯着监控屏幕里那场一边倒的屠杀脸都白了。
她头一次这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跟这些真正在深渊边上混饭吃的人差距有多大。
就在所有木偶和【双鱼座执灯人】大部分精神头都被卢卡和苏眉这两个“战争机器”吸引住的时候,宋澈动了。
他一点声音都没弄出来,就是往前走了一步,人就跟化进了墙的影子里一样,气息和存在感都压到了最低。
一道精神力探针扫过来,他只是憋住气,心里什么都不想,那探针就直接穿过了他的“影子”,什么都没发现。
宋澈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绕过了所有的监控和精神陷阱,朝着要塞最深处那个怨气、嫉妒和疯狂的源头“飘”了过去。
里面的布置简单得让人意外,干净得有点过分,带着一股日式禅意。
一张榻榻米,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跪坐着,正用一套老旧的茶具慢慢煮茶,空气里都是抹茶那种清苦的香味。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那人戴着一张又滑稽又怪的小丑面具。
“你来了。”
【双鱼座执灯人】开口了,声音很年轻,也异常地平静。
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这番姿态,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体面。
“我来了。”
宋澈看着那个背影,声音里也没什么起伏。
“来取你狗命。”
“呵。”
【双鱼座执灯人】自己笑了一下,好像对宋澈这不加掩饰的杀意一点也不在乎。
他把一杯早就泡好的茶推到对面的空位上,那茶汤绿得跟玉一样。
然后他慢慢转过身,摘下了那张怪模怪样的小丑面具。
面具下面,是一张东方面孔,一张让见惯了风浪的宋澈都愣住的脸。
那张脸很年轻,甚至还有点孩子气,看着比宋澈自己还小几岁。
可就是这么一张脸上却长着一双看透了岁月、装满了恶毒嫉妒的眼睛,浑浊得看不见底,跟两潭死水一样。
“我们又见面了。”
他盯着宋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话里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我亲爱的师侄。”
“师叔?”
宋澈整个人都僵住了,这两个字在他脑子里炸开了。
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张既陌生又隐隐有些熟悉的脸,记忆的碎片在脑中疯狂翻涌、拼接。
他想起来了。
在他父亲宋秉文那本《断狱神篇》的批注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父亲用无比惋惜和心痛的语气提到过一个人。
一个当年在“守夜人”里天赋上唯一能与他并驾齐驱的东方天才。
一个同样出身于古老秘术世家“鬼谷”,却因无法抑制的嫉妒与对力量病态的渴望,最终背叛师门,堕入黑暗,成为【双子座执灯人】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一个可怜虫。
宋澈心想,这人真是可怜到了极点。
“鬼谷传人?”宋澈念出这四个字,感觉舌头都重了几分。
【双鱼座执灯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看来师兄……还记着我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没错!我就是那个叛徒,那个你们嘴里的失败者!”
“为了力量我不择手段,有什么不对?”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碎瓷的棱角,刮得人耳膜生疼。
“凭什么?!”他猛地抬起头,双目尽是血丝,眼球仿佛要从眶中爆裂开来。“宋秉文的天赋我哪点比不上?!我下的苦功比他多一万倍!”
“就因为他姓宋,他就能得到一切?连高高在上的【双子座执灯人】都对他另眼相看?”
“这不公平!他妈的这世界根本就不公平!”
他嘶吼得嗓子都破了音。
宋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鄙夷,倒像是国手神医在看一个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疯子。
他摇了摇头。
“你搞错了。”宋澈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让对方的嘶吼戛然而止。
“我父亲能赢你,从来与天赋、血脉无关。”
“是你自己的问题。”
“你的心早就被嫉妒的毒火烧坏了,烂透了。”
“住口!你他妈给我住口!”
【双鱼座执灯人】彻底疯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弦被宋澈的话语悍然掐断。
一股混乱到极致的精神力量从他身上轰然炸开,那力量里混杂着成千上万个人临死前的惨叫、怨毒与诅咒。
这股力量瞬间化作一张无形的饕餮巨口,要一口吞掉宋澈的神智。
宋澈的脑海里顿时灌满了无数尖叫,眼前也出现了自己被凌迟、被火烧、被投入无边血海的幻象。
可这些污秽之物刚一触碰到他的意识核心,就仿佛撞上了一堵墙。
一堵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坚不可摧的墙。
那是宋澈的心,一颗历经磨难却依旧通明、澄澈,不染半点尘埃的琉璃心。
所有怨毒和诅咒,撞在这颗心上,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就如同滚烫的铁块掉进深海,悄无声息地化作青烟。
那些凄厉惨叫的冤魂反而在这种极致的干净与安宁中找到了解脱,一个个发出了满足的叹息,消散于无形。
“不,这……这怎么可能……”
【双鱼座执灯人】眼中的血色与疯狂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呆呆地看着宋澈,像是看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奇迹。
他终于懂了。
他输了。
“杀了我。”他闭上眼,脸上竟然浮现出一种大解脱的笑容。
宋澈没有动手。
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点在了对方的眉心。
一股安宁平和的意念传递过去,像是在抚慰一个做了无数噩梦后惊醒的孩子。
“我不会杀你。”宋澈摇了摇头,“我父亲不想我这么做。”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信服力。
“他一直觉得很可惜,他始终把你当朋友。”
【双鱼座执灯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那双早已干涸、只剩下浑浊的眼睛里,竟然缓缓挤出了两行滚烫的泪,那是迟到了几十年的后悔的泪。
“去吧。”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块满是古老刻痕的石头板子,那只曾经能颠倒乾坤的手此刻却抖得连一块石板都拿不稳,最后无力地塞进了宋澈手里。
“去‘开始’的地方……结束这一切……”
“那里有……我师兄……想让你看到的……真相……”
说完【双鱼座执灯人】嘴角的笑意就那么凝固了,他的眼睛缓缓合上,这一次再也不会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