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之上,夜风穿过古树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低吟,愈发衬得两人之间的沉默如同实质。老者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一遍遍刮过云曦的脸庞,试图从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中,分辨出真伪与决心。云曦坦然回望,没有丝毫闪躲,那双凤眸之中,有历经磨难的沉静,有不容折辱的骄傲,更有一种超越了个人生死爱憎、锚定于更宏大目标的坚定。
时间,在这无声的对峙中缓缓流逝。东方天际,已隐隐透出一线鱼肚白,黎明将至。
最终,老者眼中那最后一丝疑虑,如同被晨光驱散的薄雾,悄然散去。他长长地、仿佛吐尽了百年孤寂般,喟叹一声。手中那根看似普通的藤杖,被他轻轻顿在祭坛斑驳的石面上。
“老夫……墨渊。”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岁月沉淀下的沙哑,“乃是星陨王朝末代‘地脉守护使’之一,奉命世代守护此座‘引星坛’,以待星火重燃之日。”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祭坛中心那幅散发着微光的星图:“瑶光那孩子……曾是老朽认定的,最有可能继承使命之人。她天赋卓绝,心性纯良,对星辰之力的感悟远超同侪。可惜……王朝倾覆,故国成灰,她身为郡主,背负太多,最终选择了一条……与她初衷相悖的路。”
墨渊的言语中,带着深深的惋惜,却并无多少责怪,更多的是一种理解时代的无奈。“她将希望寄托于大靖皇室,试图通过影响靖武帝来间接延续星陨的遗泽,甚至为此……牺牲了自己。结果,你也看到了。萧宏之辈窃据权柄,紫极宫已沦为藏污纳垢之所,星陨之力,反倒成了他们觊觎的猎物。”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云曦身上,变得无比郑重:“殿下,你与瑶光不同。你身负的,是更为纯粹的‘星骸’本源,这是连瑶光都未曾触及的层次。更重要的是,你走过的路,你看待这片江山的视角,已然超脱了一家一姓的桎梏。老朽……愿意信你这一次。”
随着墨渊话音落下,他手中藤杖再次顿地。这一次,并非警示,而是一种引导。
嗡——!
整座残破的祭坛,仿佛从沉睡中被彻底唤醒!地面那些泛着月白光泽的石头,齐齐发出了柔和的光芒,与中央星图的光芒连成一片!更为磅礴、更为古老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地涌入云曦的识海!
这一次,不再是历史的片段与基础的原理,而是关于这座“引星坛”真正的核心秘密,以及它在那场倾世浩劫中被赋予的、最后的使命!
云曦“看”到,这座祭坛并非孤立存在,它与帝国境内其他几处隐秘的“引星坛”遥相呼应,共同构成了一个庞大而精妙的网络。这个网络,曾是星陨王朝梳理地脉、调和天象、福泽万民的基石。而在王朝末日,这个网络被强行“休眠”,其核心控制权限,被分散封印在了几处主坛之中。青霞山脚下这座,便是其中之一!
它所封印的,不仅仅是知识,更是一部分“权限”——一定程度上引导、安抚、乃至借用这片土地上地脉能量的“权限”!而这,正是“星骸”之力中,关于“守护”与“滋养”一面的极致体现!
与此同时,云曦体内那浩瀚的“星骸”之力,与祭坛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深度共鸣。她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无限延伸,与脚下的大地、与头顶的星空、与这祭坛网络中残存的灵性,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一种“根须深植于大地,枝叶舒展于星空”的玄妙感觉油然而生。
她左臂那淡金色的纹路,不再是简单的线条,而是化作了流动的、蕴含着无数细微星辰光点的金色脉络,自主地在她皮肤下缓缓运行,与她心脏的跳动、与“星骸”之力的流转、甚至与这祭坛的呼吸,达成了完美的同步。
墨渊站在一旁,看着被星辉完全笼罩、气息不断攀升、与整个祭坛融为一体的云曦,眼中充满了欣慰与震撼。他守护百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刻。薪火,终得相传。
传承的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当东方天际彻底放亮,第一缕晨曦穿透林间的薄雾,洒在祭坛上时,那汹涌的信息流才渐渐平息,祭坛散发的光芒也缓缓内敛。
云曦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仿佛有星河倒影,深邃无比,周身气息圆融内敛,却又带着一种与天地浑然一体的厚重感。她成功接收并初步融合了这座“引星坛”的核心传承与部分权限。此刻,她不仅能更精妙地运用“星骸”之力,更能隐隐感知到帝国境内其他几处“引星坛”的大致方位与状态,甚至……能通过脚下这座祭坛,对一定范围内的地脉能量,进行极其细微的引导与安抚。
她看向墨渊,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墨渊前辈成全。”
墨渊侧身避开半礼,摇头道:“殿下不必多礼。此乃天命所归,老朽不过是遵循先祖遗命,完成了自己的职责罢了。”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不过,殿下需知,获得权限,亦意味着承担重任。其他几处引星坛,恐怕处境堪忧。紫极宫那些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与星陨相关之物。尤其是位于京城‘紫极宫’下方的总坛……”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萧宏与紫袍人,很可能已经在打其他引星坛,尤其是总坛的主意。那关乎着“星陨秘藏”最终的核心——“心”!
云曦点了点头,目光锐利:“我明白。前辈可知,与我同行的同伴,如今大概在何方?”她始终记挂着谢知玄的安危。
墨渊沉吟片刻,走到祭坛边缘,望向西南方向:“昨夜你引开追兵时,老朽隐约感应到,有一道微弱的、与你同源却带着死气的星辉之力,向着那个方向遁去,速度极快,应是有人背负而行。按其速度估算,此刻应在百里之外。不过……”
他眉头微皱:“那个方向,地脉紊乱,山势险恶,多有天然迷阵,更麻烦的是,似乎也有一处……不太安稳的‘引星坛’遗迹。他们若误入其中,恐有麻烦。”
云曦的心立刻提了起来。阿弃虽经验丰富,但带着重伤昏迷的谢知玄,在那种地方穿行,危险系数极大!
“我必须立刻去寻他们!”云曦决然道。
墨渊并未阻拦,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非金非木、刻着简易星纹的黑色令牌,递给云曦:“殿下将此物带上。此乃‘守星令’,虽无大用,但若靠近其他引星坛百里之内,或遇到其他守护者一脉的传人,此令会有所感应,或可提供些许助益。”
“多谢前辈。”云曦接过令牌,入手温润。
“此外,”墨渊最后叮嘱道,“殿下既已得此坛认可,日后若遇地脉紊乱、或是需要借助山川之力时,可尝试通过体内‘星骸’与此地建立联系,或能引动一丝微薄助力。但切记,权限初得,不可滥用,需循序渐进。”
云曦将他的话牢牢记在心中。她再次向这位守护了百年孤独的老人行了一礼,不再耽搁,转身便欲下山。
“殿下,”墨渊在她身后,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嘱托,“前路艰险,人心叵测。瑶光之憾,莫要重演。这星火……既已传于你手,望你……善用之,守护该守护的一切。”
云曦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即,她身形展动,如同融入晨光的清风,沿着山脊,向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祭坛上,墨渊佝偻的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孤寂。他望着云曦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百年等待,终见星火。但这缕新生的火苗,能否在这席卷天下的风暴中,燃成燎原之势,照亮前路?他不知晓,只能默默祈愿。
第六卷已终结,不知不觉已经写了二十六万字,感谢各位书友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