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btI鬼留下的那张花里胡哨的自测卡,在“魂体增肌蛋白粉”罐子上贴了不到半天,就自己脱落下来,化作点点荧光消失了,仿佛那个试图给阴间万物分类的执念也随之暂时消散。陈一一对此并不意外,毕竟阴间的东西,总带着点不稳定属性。
命牌在口袋里持续散发着稳定的温热,像一块品质上乘的暖宝宝,不仅驱散了地下空间带来的阴寒,连带着让她面对这破旧店铺时,都多了几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使命感——虽然这使命感大部分时间表现为对着干吐司发愁。
第十四位客户的到来,带着一种与mbtI鬼的学术狂热截然不同的、令人窒息的急促感。
先是门外传来一阵极其快速、密集的“哒哒”声,像是有人在用指尖疯狂敲击桌面,又像是秒针发了疯地旋转。然后,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系着领带,但头发凌乱、眼窝深陷的男鬼,几乎是“冲”了进来。他左手举着一个半透明的、屏幕不断闪烁红色警告符号的平板,右手紧紧攥着一块老式的、黄铜外壳的怀表,怀表的秒针正以一种不正常的高速疯狂转动,发出刺耳的“嗡嗡”声。
“时间!时间不够了!”时间焦虑鬼一进门就冲着陈一一低吼,声音因为焦急而嘶哑,“日程又冲突了!下一个会议还有三分十七秒就要开始!可这边的能量波动分析报告还没写完!下面也要搞oKR考核!季度复盘下周就要交了!我连喝口孟婆汤的时间都没有!”
他语速快得像报菜名,魂体因为高速运转而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闪烁状态,手里的怀表转得更快了,几乎要冒烟。
陈一一被他这架势弄得有点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机上那悠闲走动的数字时钟。“那个……您先冷静一下?要不要……坐会儿?”虽然对方大概率不会坐。
“坐?我怎么坐得下!”时间焦虑鬼暴躁地挥舞着平板,“每浪费一秒钟,我的‘魂体能量利用效率’评分就要下降零点一个百分点!这会直接影响我的年终绩效和下一次投胎的优先级!大师!你快帮我算算!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时间慢下来?或者,有没有什么阴间黑科技,能让我同时处理多个任务而不损耗魂体质量?分身术?时间暂停器?什么都行!”
他充满血丝(如果鬼魂有的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一一,仿佛她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陈一一再次掐指,同时通过命牌感知。一股强烈到几乎实质化的“时间紧迫感”和“效率焦虑”如同漩涡般缠绕着这个鬼魂。他的执念,就是对“时间”的极度恐惧和掌控欲。而那块疯狂转动的怀表,似乎不仅仅是个计时工具,更像是他这种执念凝聚成的某种……具象化产物?怀表的异常,与他魂体的焦躁形成了恶性循环。
更让陈一一在意的是,她通过命牌,隐约感觉到这鬼魂身上的时间焦虑,与执念之井方向传来的某种周期性波动,存在着细微的同步!就像是井水的涟漪,放大了他内心固有的紧迫感。
“你的问题,不在于时间不够,”陈一一放下手,决定再次扮演“灵魂(鬼魂)按摩师”,“而在于你试图掌控所有时间。”
时间焦虑鬼愣了一下,随即更加焦躁:“不掌控怎么行?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魂体!”
“可你现在是鬼了,”陈一一平静地指出,“鬼魂最不缺的,理论上就是时间。你有近乎永恒的‘阴寿’可以去完成你的oKR,去写你的报告。”
“但那不一样!”时间焦虑鬼几乎要跳起来,“下面的时间也是被量化的!有KpI,有deadline!停滞不前就是落后!落后就要挨打!就要被优化!”
陈一一看着他手里那块几乎要突破物理极限的怀表,忽然问:“你那块怀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这么快的?”
时间焦虑鬼被问住了,他低头看着怀表,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好像……是到了下面,接手现在这个岗位之后……不对,好像生前最后那段时间,它就开始有点快了……”
“你看,”陈一一引导他,“不是时间变快了,是你的心,一直处在‘加速’状态。你把生前的焦虑,毫无保留地带到了死后,甚至变本加厉。这块表,只是你内心状态的反映。你越焦虑,它转得越快,你看到它转得快,就更焦虑……这是个死循环。”
她指了指那块怀表:“试着停下来。就停一秒。看看会发生什么。”
“停不下来!”时间焦虑鬼痛苦地抱住头,“我一停,那些待办事项就像山一样压过来!我会崩溃的!”
“那就让它崩溃看看。”陈一一的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酷,“看看崩溃之后,天会不会塌下来。”
时间焦虑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陈一一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那块疯狂转动的怀表。
地下空间里,寒渊似乎通过命牌传递来一丝微弱的力量,那力量带着古井般的沉静,缓缓渗入时间焦虑鬼周围的空气。
时间焦虑鬼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内心进行着天人交战。停止?崩溃?这与他毕生信奉的准则完全相反。
终于,在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下,他猛地用拇指,死死按住了那块怀表的秒针!
“嘎吱——”一声刺耳的、仿佛金属扭曲的声音从怀表内部传来。
秒针,硬生生地停住了。
时间焦虑鬼的魂体随之剧烈地一震,仿佛某个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断裂。他脸上的焦急、暴躁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虚脱和茫然。他手里的平板,屏幕上的红色警告符号也瞬间消失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手中停滞的怀表,又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前方。
一秒,两秒,三秒……
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山崩地裂,没有绩效考核魔鬼跳出来指责他。
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死寂般的宁静。
“……好像……也没事?”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解脱。
陈一一点了点头:“很多时候,压垮我们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对事情的焦虑。你的时间很多,慢下来,一件件做,或许比你同时追赶所有目标,更有效率,也更……像活着,或者说,像‘死着’。”
时间焦虑鬼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血丝似乎淡了一些。他尝试着,松开了按住怀表的手指。
秒针没有再疯狂转动,而是以一种正常的、不疾不徐的速度,“滴答”、“滴答”,重新开始走动。
他长长地、缓慢地舒了一口气(象征性的),魂体的闪烁也稳定了下来。
“我……我好像需要……重新规划一下我的阴间职业生涯了。”他露出一个疲惫但真实的笑容,“谢谢您,大师。您让我……喘了口气。”
他没再提咨询费,只是对着陈一一,郑重地欠了欠身,然后转身,迈着不再是急匆匆,而是有些迟缓但坚实的步伐,离开了店铺。那块怀表在他手中,发出规律而平稳的“滴答”声。
陈一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自己也松了口气。这单业务,消耗的是对抗一种无形压力的能量。
她走到门口,夜幕已经降临。
老槐树下,依旧空荡。
但通过命牌,她能感觉到寒渊的意念再次传来,这次带着更明确的提醒:
“时间之执,源于对存在的恐惧。井水异动,正加剧此类脆弱执念。留意近期类似征兆,或与‘推手’试探有关。”
陈一一握紧了命牌。
试探?
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家伙,开始用更精微、更触及灵魂深处的方式,来测试执念之井的影响了吗?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分。
下一个被盯上的执念,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