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了将近一个世纪的记忆，如一道洪流般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尽数涌入了夏洛蒂的脑海。
她抬起头，用一种掺杂着怜悯与尊敬的复杂眼神看向马背上那道孤独身影。
嗖——
裹挟着怨念的漆黑剑刃在距离夏洛蒂的眉心不足一寸的地方猛然停下，带来的阵阵微风吹动了她额前的发丝，让她不禁下意识眨了眨眼。
无头骑士没有再做出任何攻击性的动作。
更准确地说，他如同被定格了一般凝固在了那里，就这样用剑静静的指着站在幽灵马前的夏洛蒂。
夏洛蒂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记忆里的情感。
她直视着对方那片空无一物的、本该是头颅的位置，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是时候结束了。”
从今晚现身以来始终沉默不语的无头骑士，终于对夏洛蒂的话语做出了回应。
一阵空洞沙哑的声音在夏洛蒂四周缓缓响起：
“不……不会结束……死亡永远不会结束……”
夏洛蒂听罢并没有反驳，只是淡淡道：
“可以理解。”
在亲眼目睹了无头骑士所经历的一切之后，她很清楚一件事——自己只是个局外人。
不管自己再切实的理解杜拉罕经历过的绝望，也没有理由劝无头骑士熄灭怒火。
不管自己再深刻的体会爱尔兰人遭受过的苦难，也没有立场让他们放下仇恨。
和十字军红宝石中约翰骑士那背水一战的愤怒不同，于杜拉罕而言，他是在背负着爱尔兰人的血泪与仇恨之后，才化身成为了这位无头骑士。
这种程度的滔天怒火，显然不是自己两三句无关痛痒的劝慰就能轻易平息的。
杜拉罕似乎很满意夏洛蒂的应答，刷的一声抽回黑剑，反手将其插回腰间的剑鞘。
与此同时，那阵环绕夏洛蒂四面八方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能听到我的话，法国人……帮我一个忙，让我离开这里……”
夏洛蒂微微点头，用一种平等的、如同在和真正的骑士对话的语气道：
“嗯，你要去哪儿？还回卢浮宫吗？”
无头骑士一边用戴着残破皮质手套的手轻抚幽灵马的鬃毛，一边回答：
“不，让我回爱尔兰岛……作为交换，我不再追杀你……”
看样子，杜拉罕应该已经发现自己身在异国他乡的事实，说不定他也知道了法国人把他的马车作为某种交通工具的这件事。
夏洛蒂仅犹豫了片刻，随后便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但也请你一并放过我的同伴，可以吗？”
“嗯。等你从梦境中醒来，我便不再向你们挥剑。”
见自己的请求被答应，夏洛蒂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随后问道：
“那么，我该怎么做？这里离爱尔兰可不近。”
从巴黎去爱尔兰，要么就是杜拉罕的幽灵马能渡海，要么就只能给他买一张船票让他走海运。
杜拉罕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指了指夏洛蒂手里一直紧紧握着的、干瘪发黑的疫病土豆……
……
……
与此同时，无头骑士的梦境外，
啪————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猎手直直的飞出好几米远，接着重重的摔在了草地上。
无头骑士的愤怒似乎没有顶点一般，他挥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冲锋的频率越来越高，
就连他胯下的幽灵马，此刻也像是一头发了疯的黑色猛兽，鼻孔里不断喷出肉眼可见的森然寒气，像狂奔的火车头般横冲直撞。
即使猎手有着远超常人的感官能力，但也在一轮轮的冲锋间渐渐显得捉襟见肘。
就在刚才，她极勉强的避过了那黑色的剑刃，却被幽灵马的冲撞狠狠的撞飞出去。
“呼……”
顾不上腰部传来的撕裂般的剧痛，她一个迅捷的翻身重新爬起来。
要是夜莺也在这的话，自己应该不至于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瞪着已经再次奔袭过来的一人一马，她咬了咬牙，把手摸向头上的宽檐牛仔帽，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决定动用这个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次动用的遗珍。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帽檐的那一瞬间，幽灵马却突然用蹄子猛的在地上凿了几下，停下脚步。
嚓——
寒光一闪，漆黑的长剑被无头骑士干脆利落地收回了剑鞘。
之前还狂躁不安的幽灵马，在摇头晃脑的连着喷了几口寒气后，也彻底安静了下来，恢复了最初拉马车时那副温顺的模样。
猎手见状不由得一愣，按在帽檐上的手也随之停下了动作。
什么意思？
为什么突然停止了进攻？
收起武器的无头骑士拽了拽缰绳，骑着马径直远去，完全无视了一脸诧异的猎手。
这就……完了？她心想。
就在猎手正一头雾水时，远处的草坪上有了动静。
夏洛蒂一手撑地，另一只手揉着太阳穴，嘴里哼哼唧唧的，缓缓坐起身来，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幽绿色火苗也随之晃了晃，看上去似乎马上就要熄灭了。
无头骑士恰好从她身旁经过，他缓缓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那火苗便哧的一声重新变得明亮起来，火焰欢快地上下跃动着，一副燃烧正旺的健康样子。
随后，这团旺盛的火苗嗖的一下钻回了夏洛蒂的身体里。
夏洛蒂揉着脑袋笑了笑，抬手随意朝无头骑士离去的背影挥了挥：
“一言为定。”
“……”
无头骑士没有回应，只是骑着已经温顺下来的幽灵马，沿着夜色下的小径，向着路的尽头慢慢踱去。
快步走向夏洛蒂的猎手把这一切都完完整整的看在眼里，
她来到已经站起来的夏洛蒂身前，问道：
“怎么回事？”
夏洛蒂身形还有些摇摇晃晃，赫尔墨斯之眼的副作用在离开梦境后开始如潮水般显现。
一股股眩晕感涌进脑海，她感觉现在脑子累的像是一团搅乱的浆糊。
也许是这次自己在梦里待得时间有点长了……她心里想着，同时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回答道：
“没什么，架打完了，该走了……”
“去哪？”猎手言简意赅的问。
“回巴黎，回VdI，”夏洛蒂挤出一抹疲惫的微笑，“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什么事？”
夏洛蒂摸了摸衣兜，摸出来那枚干瘪的、还沾着些泥土的马铃薯，
随手在自己的衣服上轻轻擦了擦马铃薯表面的泥土，她笑道：
“送这位无头骑士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