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渊之门缓缓闭合。那片光,如被倒卷的星河,将沈砚的身影吞没。
当意识再度凝实,他已不在碑界之中。
四周——无地、无天、无风。
一切都寂静得近乎诡异。沈砚脚下漂浮着碎裂的石碑,那些残块似乎来自无数不同的世界,每一块上都刻着陌生的命纹,时隐时现,像是早已死去的语言。
沈砚伸手触及,碑石立刻化作微尘,溶入虚空。
一股冰冷的意识穿透他的心神——那不是敌意,而是一种注视。
来自“天”,却不似天。
他微微皱眉。
“这里……连命魂之气都不稳。”
他运转命纹心法,却发现灵力在这里流转迟缓,甚至会被反噬。碑界的法则不再适用,连时间的流向都模糊。
——碑外天,不容命书者。
沈砚闭目,命笔悬空。
青焰笔心微亮,笔锋轻抖,一道命纹符阵在虚空中铺开。
符阵刚成形,便如水面投石般被无形之力碾碎。
“果然,这里连命轨都不允许存在……”
沈砚喃喃。
就在此刻,远处传来轻微的“咔”声。
那声音像是某种封印裂开。
他抬头看去——
虚空尽头,悬着一根倒立的巨柱。那柱由无数碑石重叠而成,贯穿黑暗,似乎连接着某个更高的存在。柱身之上,密密麻麻刻满命符,却都被横线抹去。
沈砚心神微震:“那些命符……被‘抹除’了?”
他谨慎靠近,每一步都让灵魂震颤。
当他走到巨柱下方时,一股古老的气息从碑底涌出,似乎在回应他的命魂。
一道微光,从柱中探出,凝成一缕残影。
那是一个面容模糊的男子,身披裂纹长袍,头戴灰白石冠,手中同样握着笔。
他没有眼睛,只有一道纵裂的符痕。
“命笔之主……”沈砚喃喃,“你是——碑主?”
那残影缓缓抬头,声音如砂砾摩擦:
“碑主……已死。碑,已被天改名。”
沈砚心头一震。
“被天改名?什么意思?”
残影抬手,指向天穹。
那一刻,沈砚才意识到——上方的虚空中,竟悬浮着无数庞大的碑面,每一面上都刻着“命”之符号,但都被一条横线贯穿!
横线之后,是另一个字:“禁。”
碑外之天,不再记录命轨。
命书者的道,被抹去,被替换。
“谁——能改天之碑?”沈砚低声问。
残影低语:“无名……天。”
声音仿佛从无穷远处传来,带着令人心悸的寂灭感。
“祂,是新的执笔者。”
沈砚猛地抬头。
在那无尽碑面之上,有一抹微光正在缓缓移动,像是有人正以不可见的笔,重新书写天地的命序。
每落下一笔,碑下的空间便崩裂一寸。
他终于明白——碑外天,不是虚空,而是被篡改的“命界”。
而篡改者,正是那位“无名天”。
沈砚的命笔在手中微颤,青焰几乎要熄灭。
那光的气息太强大,强到连他身上的命魂都开始脱落。
他稳住气息,强行压下体内翻涌的命火。
“你说……碑主死了。那么碑界为何仍存?”
残影微微一笑,笑中带着悲凉:
“碑界——不过是天的试笔稿。”
轰——
沈砚的心神几乎被震碎。那一刻,命魂深处的碑灵传来剧痛的鸣叫。
“沈砚,快退!那不是生灵的意志——那是‘天笔’本身在看你!”
天笔?
沈砚猛地回头,只见那道微光骤然一闪,凝成一条笔影,从天穹落下。
那笔并非实体,却带着毁灭之力。
所过之处,虚空化尘,连记忆都被抹除。
沈砚反手挥笔,一道青焰命纹立刻竖起。
两笔相击,寂静无声。
下一瞬,沈砚胸口被撕开一道裂痕,命魂之火溅散,血流如线。
那股力量穿透命纹,将他的魂识震得几乎粉碎。
“——天笔,书我为‘禁’?”他低声咬牙。
青焰闪烁,命笔剧烈颤抖,像是在与某种更高的力量对抗。
碑灵的声音在他心底回荡:
“沈砚!若被天笔书为‘禁’,你将失去命魂——连存在的痕迹都会被抹除!”
沈砚咬破舌尖,以血封笔。
“命不可禁——若天书我为‘禁’,我便以笔改天!”
他将命笔一转,写下一个字:“逆。”
青焰笔锋划出的一瞬,天地色变,碑面光芒反卷,像被撕开的布帛。
那天笔的光顿时停滞,仿佛被那“逆”字强行阻断。
沈砚的气息急速衰退,命魂之焰几乎熄灭。
但他仍紧握命笔,死死盯着天穹中那道光。
“碑外天……若真无名——那我,就为你命名。”
话音落下,沈砚笔锋颤动,血焰溅洒虚空,笔光之下,一行古字在黑暗中浮现——
“逆命之书·启页。”
整片碑外天,微微震动。
沈砚笔下的血焰划破虚空,那“逆命之书·启页”五字,在碑外天的黑暗中燃烧成一道撕裂的光。
原本冷寂无息的碑界骤然震荡。
被“无名天”书禁的碑面纷纷龟裂,灰白的粉尘自天而坠,化作无数碎光,像雨一样坠入无底深渊。
那道光从天穹中俯瞰沈砚,起初平静,继而微微颤动,似在犹豫,又似在注视一个不可写的变量。
碑灵的声音沙哑低沉:“沈砚……你唤醒了‘逆命页’。从今往后,你笔下所书,将不受天律约束——但代价,是被碑外天追杀。”
沈砚咳出一口血,嘴角仍带着笑。
“若命可被书成禁,那我偏要写出它的反义。碑外天书不容‘逆’,那我就让‘逆’成为天的一笔。”
他抬笔,再次在虚空书下第二行命纹。笔锋行处,青焰贯天。
“凡有命者,皆可书。”
那一刻,碑外天彻底动荡。
从无数破碎的碑面中,涌出幽暗的流光——那是被抹除的命轨碎片,如尘埃般重新聚拢。
古老的名字、死去的修者、被忘却的纪元……全都在这一瞬苏醒。
无名天的光芒陡然暴涨,虚空中响起震耳欲聋的“嗡”鸣。
那并非声音,而是天笔震怒。
碑灵惊呼:“沈砚,退开!祂要以‘覆页之法’湮灭你!”
青光如潮,亿万命符自天而降,化作一场“抹除之雨”。每一符都能令灵魂消散,让存在化为虚无。
沈砚却不退反进。
他反手挥笔,将那一页血书掷出。
“碑外无名天,你既以我为禁,那便试试能否抹去‘逆命之书’的第一页!”
轰——
血焰与天光相撞,时间似乎在那一刻停顿。
碑外天一半崩塌,一半燃烧。
沈砚的身影被撕裂、散碎,却在碎光中重新聚合。
他看见自己被万千命符包围,每一符都在试图改写他的存在,天笔的笔锋不断在他身上书写“禁”字。
一次、两次、三次。
沈砚的魂识开始模糊,他的记忆被撕去片段,连自身的名字都差点被改写。
碑灵嘶喊:“沈砚!记住你的字——快写下你的‘真名’!”
沈砚心神陡震。
他几乎凭本能将命笔贴在心口,以血书下一字:
“砚。”
那一刻,命笔如被点燃,焰光滔天。
所有试图抹除他的符号在那字面前溃散。
血色的“砚”字悬空而立,化作一道印记,镇在天笔的光之下。
碑界的虚空瞬间被撕出一道口子——通向下层的裂隙。
沈砚抓住那一线光,坠入黑暗。
坠落途中,他看见无数破碎的命纹漂浮。每一道命纹都闪烁着微弱的意识,似乎在低语:
“书者……归来……”
他伸手触碰,那些命纹如归乡的火光般汇聚到他笔端。
命笔吸收那力量,笔锋由青转紫,泛着深渊般的光。
碑灵的声音再次响起,虚弱而激动:
“沈砚……你成功了。你从碑外天……夺回了‘书者之权’。”
沈砚的眼中闪烁出冷光。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落入一座破碎的碑宫。宫中壁面上,刻着一行古字:
【此界为禁,唯逆命者可通。】
碑宫中,一具身影盘坐中央。
那身影枯瘦,胸口镶嵌着一块黑色石碑。沈砚刚一靠近,石碑忽然震动,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那具枯尸抬起头来,眼眶空洞,却吐出两个字:
“书者……”
沈砚心神一紧。那枯尸竟有气机波动,似乎在某个被抹去的时代,也曾是命书者。
碑灵低声道:“那是前一任‘命魂执笔’……被天笔所改写、禁封于此。”
沈砚蹲下,轻触石碑。碑面瞬间涌出万千命纹,灼痛他的手指。
那些命纹在他的命魂中闪烁成画面——前任书者在碑外天被追逐,被改写,被抹成“禁”,最后以残魂封印自身。
他低声呢喃:“所以,你留下此碑,就是等我?”
那枯尸微微颤动,颔首,嘴角弯出一丝笑。
下一瞬,黑碑碎裂,化作一缕暗光融入沈砚体内。
碑灵惊呼:“那是‘命魂二笔’!沈砚,你现在有两笔之权!”
沈砚双手交错,一青一黑,两笔在空中交织。
虚空震动,一页巨书浮现于身后。
那是真正的命魂之书。
沈砚目光冷峻,声音如铁:“碑外无名天,若你敢书天下为禁——那我,就以‘逆书’再开一世!”
他笔锋一转,在命书的第一页写下:
“碑界未终,书者不灭。”
字落,碑界轰鸣,封印尽碎。
碑灵低声笑道:“沈砚,你终于……接下了‘命魂书者’的真位。”
而在那无尽碑外的高天,一道无形之影再次睁眼。
它没有声音,却缓缓落下一笔。
在命书之外,出现了新的行文:
“逆命书者·沈砚——定位:未定。”
随之,一道深渊般的光柱贯穿碑界。
碑灵惊惧低语:
“天笔……在改写你的命序!”
沈砚抬起头,眼中燃起炽烈的命火。
“我早就说过——命,不该如此被写。”
他双笔齐发,迎向那坠落的天光。
天地无声,只剩命火在虚空中绽放成一朵冷艳的青莲。
——碑界,再次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