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柏树苗彻底枯萎后的几天，玉清一直有些恹恹的。
那种试图抓住什么却最终落空的无力感，让他比以往更加沉默。
他甚至懒得再去书房，大部分时间只是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窗外那片虚假的生机，眼神空茫。
夜渐渐深了，寒风刮得比往日更紧，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
玉清吹熄了灯，正准备裹紧被子，抵御这漫长的寒夜。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熟悉，是顾枭的，但不同于以往的沉稳有力，此刻的脚步声显得异常沉重、迟缓，甚至带着一丝踉跄。
玉清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几乎是瞬间就从榻上坐起，一种连自己都未及分析的复杂情绪攫住了他——有久违的紧张，有对那日怒火的恐惧，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披上外衣，走到门边，深吸了一口气，才拔开门闩，将门拉开。
门外，顾枭独自一人站在那里。
没有亲随，没有灯笼，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呢绒大衣，领子竖着，遮住了部分脸。
然而，最刺眼的，是他左边眉骨上方，那块在月光下显得异常醒目的白色纱布。
纱布边缘，隐约透出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
他的脸色在月华下显得有些苍白，嘴唇紧抿，左手手臂垂在身侧，动作似乎有些不太自然的僵硬。
一股混合着夜露寒气、淡淡血腥味和金疮药特有气味的风，随着他的到来，扑面而至。
玉清所有的思绪，在看到他眉骨上那块纱布的瞬间，都凝固了。
大脑一片空白，那些关于等待、挂念、自我告诫的纠结，都被眼前这带着伤的景象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和颤抖，脱口而出：“您……您受伤了？！”
这句话问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这语气里的担忧，太过明显，完全超出了他平日里努力维持的、恭顺而疏离的范畴。
顾枭也因他这过于直接的反应而微微顿了一下，他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眸子，落在玉清写满惊愕的脸上，没有立刻回答。
玉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侧身让开：“外面冷，您……您快进来。”
他伸手，想要像以往那样去接顾枭可能脱下的外衣，但手伸到一半，又因顾枭手臂的伤而迟疑地停住。
最终，他只是虚虚地扶了一下顾枭未受伤的右臂，将他引进了屋内。
重新点亮桌上的煤油灯，晕黄的光线铺开，更清晰地照出了顾枭眉骨上的伤。
那纱布覆盖的面积不小，边缘还透着隐隐的青紫。
他的眉宇间带着浓浓的疲惫，但眼神却比那日离去时平静了许多，只是更深沉，让人看不透。
玉清看着他坐下，目光无法从那块刺眼的纱布上移开。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他忽然想起，李管家之前似乎送过一些常用的伤药过来，以备不时之需，一直放在柜子里未曾动过。
几乎是未经任何思考，他转身走到墙边的立柜前，打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了那个小巧的白瓷药瓶和一卷干净的白色纱布。
他拿着药瓶和纱布，走回顾枭面前。
灯光下，他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手指因为用力握着药瓶而微微泛白。
他鼓起勇气，迎上顾枭的目光，声音依旧带着一丝轻颤，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大少爷……您……需要换药吗？”
他将药瓶和纱布，递到了顾枭面前。
那瓶小小的白瓷药瓶和那卷素净的纱布，被玉清递出，悬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瓷瓶冰凉，与他指尖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
顾枭没有去看那药瓶，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牢牢地锁在玉清的脸上。
就在玉清因为他长久的沉默而开始感到不安，手臂微微发酸，准备将东西收回时，顾枭动了。
他抬起那只未受伤的右手，动作快如闪电，猛地向前一探，并非去接药瓶，而是一把攥住了玉清递出东西的那只手腕。
“！”
玉清猝不及防，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浑身一僵，手腕处传来的、属于顾枭的滚烫温度和巨大力道，让他瞬间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下意识地就想抽回手，但那禁锢如同铁箍，纹丝不动。
“大……大少爷？”玉清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慌乱，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试图挣脱，那力道却反而收得更紧，捏得他腕骨生疼。
顾枭依旧没有说话，他就那样紧紧地攥着玉清的手腕，将他固定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距离内。
然后，他的目光，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缓慢而专注的方式，在玉清脸上细细扫过。
从他的眉眼，到他因为惊慌而微微张开的、失了血色的唇，再到他线条优美的下颌，最后，定格在他额间那颗殷红如血的朱砂痣上。
那目光，不再是平日里的冰冷审视，也不是醉酒后的脆弱迷茫，更不是带着欲望的侵略。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深沉的、仿佛要穿透一切伪装，直抵内核的探究。
里面混杂着审视，困惑，一丝极淡的难以置信，以及某种连顾枭自己或许都未曾完全明了的热度。
玉清被他看得心慌意乱，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又迅速褪去，变得更加苍白。
他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放在放大镜下仔细研究的器物，无所遁形。
那目光太过直接，太过炽烈，几乎要将他努力维持的、冰冷顺从的外壳彻底灼穿。
他想要避开，想要低下头，但顾枭的目光仿佛有着实质的力量，固定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被迫地、承受着这漫长而令人窒息的对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极其微妙的张力，煤油灯的光晕在两人之间跳跃，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交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