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飞路公寓的窗帘拉开一道缝，初升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一块暖金色的斑。
高志杰穿着睡袍，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一杯牛奶和几片吐司。他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林楚君从里间走出来，已经换上了一身藕荷色的旗袍，鬓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她看到高志杰的样子，脚步微顿，随即自然地走到他身后，双手轻轻按在他的太阳穴上。
“一夜没睡？”她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指尖力道适中地揉按着。
高志杰舒服地闭上眼，嗯了一声。“脑子里过的东西太多，停不下来。”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请柬都发出去了？”
“昨天下午就全部送出去了。”林楚君俯身，下巴轻轻抵在他头顶，看着窗外车水马龙，“包括76号那几个头头，日本领事馆，还有……特高课新任的秋田康介课长。”
高志杰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那微凉的柔软让他躁动的心绪稍微平复。“请神容易送神难。秋田这个人……资料上看，是个心思缜密的技术官僚，不比山口那种莽夫。”
“怕了？”林楚君轻笑，语气里带着调侃，更多的却是信任。
“怕？”高志杰睁开眼，看着玻璃窗上两人模糊的倒影，“我是怕戏不够真，骗不过这些恶鬼。”他松开手，拿起牛奶杯喝了一口，“仓库那边，尾巴处理干净了？”
“放心，‘蜂群’自毁程序启动，残骸落点都在黄浦江心，这会儿早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林楚君直起身，走到他对面坐下，拿起一片吐司，慢条斯理地涂着黄油，“不过，秋田那边恐怕不会轻易罢休。我收到风，昨天后半夜，特高课和76号的技术侦测车，在外滩附近转了好几圈。”
高志杰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他在扫描残留信号。”
“能查到吗？”
“理论上，‘蜂群’的通讯波段是跳频的，而且最后一次指令发射后已经彻底静默。除非他运气好到逆天，刚好在那个时间点、那个位置，开着设备对准了正确的频段。”高志杰语气冷静，带着技术宅特有的自信，但眉头依旧微蹙，“但直觉这东西，说不准。尤其是对一个优秀的工程师来说，排除所有常规可能后，剩下的那个，再不可思议也是答案。”
他推开几乎没动的早餐，站起身。“我得去电务处露个面，这个时候，不能躲。”
林楚君点点头，眼神交汇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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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河畔，雾气尚未完全散尽。
阿四揣着手，缩着脖子在垃圾堆里翻捡着。天气越来越冷，能捡到件厚实点的破衣服都是运气。他嘴里嘟囔着：“格两天真是触霉头，啥么子也没捞到。”
旁边一个老乞丐靠在墙根，有气无力地说：“省省力气吧，阿四。这世道，能喘气就不错了。听说昨晚江边又响爆炸，肯定是游击队干的，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阿四没理他，继续用一根木棍扒拉着。忽然，他眼睛一亮，从一堆烂菜叶和煤渣里，扒拉出一个亮晶晶的小东西。他赶紧捡起来，在脏兮兮的衣服上擦了擦。
那是一个小指指甲盖大小，形状有点奇怪的金属片，银灰色，边缘很光滑，上面还有些他看不懂的细微纹路。不像首饰，也不像常见的机器零件。
“啥玩意儿？”阿四捏在手里看了看，掂量着，“好像是铝的？能卖两个铜钿吧？”他喜滋滋地把金属片塞进贴身口袋里，继续他的“寻宝”大业。他并不知道，这看似废铁的小玩意儿，是一只机械蜜蜂在极限飞行中，因过热而脱落的非关键外部装甲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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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号特务大院，电务处。
高志杰换上了挺括的西装，头发梳得油亮，一副翩翩公子哥的派头。他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点心盒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进了办公室。
“呦，高主任，今儿气色不错啊！”隔壁行动队的马成功正好从门口经过，咧着嘴打招呼，眼神在他手里的点心盒上扫了一眼，“又是哪家小姐送的？”
“马队长，早啊！”高志杰笑得人畜无害，扬了扬点心盒，“杏花楼的蝴蝶酥，楚君就爱吃这口，非要我早上顺路给她带过去。女人嘛，就是麻烦。”他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炫耀和无奈。
马成功嘿嘿笑了两声，压低声音：“听说……昨晚外面不太平？仓库那边动静不小。”
高志杰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茫然和后怕：“可不是嘛！我在家都听见响动了，吓死人。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干的，这胆子也太肥了。幸好没在市区，不然这订婚宴都要受影响。”
两人正说着，走廊那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气氛莫名一肃。
高志杰和马成功同时转头，只见几个穿着土黄色日本军服和技术人员白大褂的人，在一个面色沉肃、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带领下，正朝电务处的核心机房走去。为首的中年男人，正是特高课新任课长，秋田康介。
秋田的目光扫过走廊，在高志杰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表情，随即又移开，对身边的技术人员低声用日语吩咐着什么。
马成功赶紧立正，收起嬉皮笑脸。高志杰也站直了些，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恭敬和拘谨。
等秋田一行人走进机房，马成功才松了口气，啐了一口：“妈的，小鬼子鼻子真灵，这么快就嗅过来了。”
高志杰皱着眉，看着机房方向，喃喃道：“秋田课长亲自带队……看来昨晚的事不小啊。他们来我们电务处干嘛？查线路？”
“谁知道呢！”马成功摆摆手，“这些技术上的事儿，咱大老粗搞不懂。高主任，你忙你的，我那边还有几个硬骨头要审，先走了。”
高志杰点点头，看着马成功离开，又瞥了一眼机房紧闭的门，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凝重。秋田亲自来，绝不是走走形式。他提着点心盒，不动声色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心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
他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高志杰接起电话，语气轻松：“喂，哪位？”
电话那头是林楚君温柔的声音：“志杰，点心买到了吗？我约了王太太她们喝早茶，正好带过来。”
“买到了，刚送到办公室。”高志杰回答，手指却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只有他自己懂的符号，“不过这边可能有点事要处理一下，秋田课长带人来了，在机房那边。我晚点给你送过去？”
“秋田课长？”林楚君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担忧，“他怎么去你们电务处了？不会有什么事吧？我们的订婚宴……”
“应该没事，例行检查吧。”高志杰安慰道，语气轻松，“放心，天塌下来也耽误不了咱们的大事。你乖乖等我。”
放下电话，高志杰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停着的特高课车辆，目光锐利。
秋田康介站在电务处的总机房内，看着那些嗡嗡作响的庞大机器和错综复杂的线路，眉头紧锁。他带来的技术人员正在检查日志记录和设备运行状态。
“课长，初步检查，七十六号内部的通讯记录和波段都在正常范围内，没有发现异常高强度或特殊频段的信号发射记录。”一个技术人员报告。
秋田没有说话，他走到一台还在运转的电台前，手指轻轻拂过机器表面，感受着那细微的震动和热量。
“正常……”他低声重复了一遍，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袭击者使用了我们无法理解的技术手段，完美的定时？还是……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远程操控方式？”
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扫视着整个七十六号大院。“通知下去，从今天起，对上海所有登记在册的，拥有无线电设备维修、销售许可的店铺，以及所有已知的私人无线电爱好者，进行秘密排查。重点是那些有能力进行设备改装，或者拥有精密机械加工背景的人。”
“嗨依！”
秋田转身，走出机房。经过高志杰办公室门口时，他脚步未停，眼角的余光却似乎将那个提着点心盒、看似无所事事的“高公子”的形象，刻入了脑海。
高志杰站在办公室门口，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目送秋田一行人离开。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脸上的笑容才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般的冷静。
他退回办公室，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轻轻吁出一口气。
直觉的网，已经悄然撒下。
他走到办公桌前，打开那个精致的点心盒，里面除了酥脆的蝴蝶酥，还静静躺着几只形态各异的金属昆虫零件，在办公室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微光。
他的手指拂过那些零件，如同抚过情人的肌肤。
“看来，得加快‘清道夫’的进度了。”他低声自语，眼神锐利如刀。